正文 第四章

安靜得沒有呼吸。

燈光強烈刺眼地打照在尹夏沫的臉上,她忽然覺得自己就像做了一個好長好長的夢,那夢裡有無盡的黑暗,長長的,沒有盡頭的冰冷和黑暗,然後是酷熱的白光,那強烈的光線可以灼瞎她的眼睛。

夢中……

是死亡般的寂靜無聲……

或許……

真的已經痛得死去了吧……

她淡淡地想,那就放棄吧,任由身子無力地倒向地面,死了就不用再努力變得堅強了吧,可以哭出來,可以大聲地喊,她很疼,很疼……

拍攝現場靜悄悄的。

如同一切在轉瞬之間漫畫般地定格了。

場中央強烈的燈光。

尹夏沫的身體慢慢滑下,一雙手臂抱住了她,那雙手修長有力,美麗的綠蕾絲在手腕處輕盈飛舞。在冰冷刺骨的疼痛里,那擁抱就像一抹溫暖的陽光,默默地,給了她最後一根稻草般的支撐。

她漆黑的睫毛微微地顫抖。

面容雪白雪白。

呼吸輕微地,她緩緩睜開眼睛,視線有些恍惚,那雙眼睛離她很近很近,黯綠得好像寒冬的湖底,湖面結著一層冰,冰層彷彿那樣厚,又彷彿,只要她輕輕一敲就會碎裂。

如此熟悉的眼睛……

尹夏沫遲緩地想著,漸漸地,理智一絲一絲又回到她的腦中,她發現自己是在歐辰的懷中。他抱著她,緊緊地抱著她,以一種親密曖昧的姿勢抱著她。望著歐辰冷漠倨傲的面容,她心中又澀又痛,方才她被安卉妮一個接一個地扇耳光,他全都看得清清楚楚吧……

「放開我!」

她吃力地推開他,刻骨的屈辱感讓她的嘴唇白得透明,無法忍受再看見他。

「卡!」

徐導演咳嗽一聲,看了看拍攝現場早已目瞪口呆的工作人員們,又看了看安卉妮和臉頰高高紅腫起來的尹夏沫,說:「休息十分鐘!」

真是浪漫呢。

看著面前擁抱互相凝視的兩人,安卉妮暗惱,眼看尹夏沫平日里淡靜的面具終於要被徹底擊潰了,怎麼會突然冒出這個男人將她扶住了呢?!

而且是這樣歐洲貴族般俊美高傲的男人。

接下來。

不會是要相愛了吧。

安卉妮冷冷地打量面容蒼白的尹夏沫,哼,既然是新人,就應該明白,擋著前輩的道路必然會受到教訓!

樓梯間。

長長的樓梯。

冰涼的台階,空氣中飛舞著灰塵,台階上的她背影逆光,在淡淡的光線里,只有虛幻的輪廓模糊的小小一團。

她將頭埋進膝蓋里。

整個人緊緊地,緊緊地抱成一團。

沒有聲音。

沒有人會來這裡。

也就不會有任何的嘲弄、指指戳戳、同情或者憐憫,她什麼也不需要,只要安靜得讓這世間只有她一個人。

逆光的剪影里。

她抱緊自己,背脊很輕很輕地顫抖著。

樓梯長長的。

轉折而上。

一個斜長的身影映在台階上。

歐辰沉默地站著,望著下面她的背影,她每個小小的顫抖都彷彿刀子般割痛他的心。

應該是恨她才對。

冷漠絕情的她,曾經毫不回頭地背棄了他的她,當眾被人羞辱,他應該覺得快意才對吧。

……

hbs的休息室

她淡笑:「分手還能有什麼原因呢?不喜歡了,不想在一起了,於是就分手了。」

……

「……沫沫,你告訴他,你從來沒有喜歡過他,因為我,你和他在五年前就已經分手了!」

……

他眼前一片黑暗,彷彿在寒冬的深夜,沒有光亮,寂如死亡。那兩人擁抱在一起,就這樣在他的面前,擁抱在一起,令人眩暈的黑暗裡,他不需要再看下去了,事實已經如此明顯地擺在他的面前。

……

「你們會為此付出代價。」

最後一點光明在他的眼底熄滅了,他的聲音冰冷如鐵,那句話彷彿不僅僅是對她和洛熙的宣判,也是對他自己的宣判。

……

那麼,應該恨她才對,看到她痛苦看到她受羞辱,應該感到快慰才對。可是,為什麼,胸口彷彿被利刃劃裂般的痛楚,恨不能撕碎那個膽敢給她耳光的女人!

歐辰黯然地抿緊嘴唇。

原來他竟然是如此喜歡她嗎?哪怕五年前被她傷害背棄,五年後又再次被她漠然地拒絕,也仍然如此地喜歡她嗎?

剛才將她擁抱住的那一刻,他的生命彷彿是滿的。而她掙扎著從他的懷中離開,受傷紅腫的面頰、凌亂的髮絲、空洞的眼神,她漠然地離開他的懷抱,漠然地從他面前走開,他的心頓時變得空空落落。

空空落落……

就好像,生命也變得空空落落。

樓梯間里寂靜無聲。

她抱緊自己將頭埋進膝蓋里,坐在冰冷的台階上。

他站在上一排台階。

沉默地望著她的背影。

不知過了多久。

樓梯間的門被推開了。

一個文秀的女孩子走出來,她一眼看到台階上的尹夏沫,低呼一聲:「咦,猜對了,你果然在這裡。」

尹夏沫似乎沒有聽見。

她一動不動地坐在冰涼的台階上,背脊輕微地顫抖著,整個身體緊緊蜷縮著,僵硬彎曲得就像只小小的蝦米,淡淡的逆光里,她恍若灰塵般會隨時消散而去。

「你在哭嗎?」文秀女孩子坐到她的身邊,輕聲問。

「走開。」

良久,尹夏沫的聲音悶悶地傳出,此刻的她討厭任何的打擾,她只想安靜地獨自一個人。

「你真的是在哭嗎?」文秀女孩子絲毫沒有生氣,好奇地又問了一遍。

長長的樓梯上。

歐辰的身影消失了,只留下一抹冬日清冷的陽光。

拍攝現場。

工作人員們零零散散地坐在場邊喝水休息。

徐導演回看監視器里剛才拍下的片斷,安卉妮掌摑尹夏沫的鏡頭一次接一次地閃過。

「彼得,你很討厭那個尹夏沫?」製片人無奈地問,暗自擔心該如何向歐辰少爺解釋今天片場發生的事情。

「不討厭。」徐導演平靜地說。

「以我看,你一定是跟尹夏沫上輩子有仇,所以才放縱卉妮拚命扇她巴掌,」製片人嘆息道,「看看她的臉被打成什麼樣子了,虧你也看得下去!就算討厭她,也用不著這麼對待她吧。」

「我只想要高水準的電視劇。」徐導演拿起杯子來喝口水,「安卉妮和尹夏沫在劇里是情敵,她們私下的關係越是交惡,拍戲的時候那種緊張敵對的情緒就越會表現得充分。而且,我發現尹夏沫這個人很奇怪,給她的壓力越大,她表現出來的神采就越令人震驚。幾個巴掌能夠提升整部戲的感覺,非常值得。」

「彼得!你夠狠!」製片人搖搖頭,「尹夏沫這個女孩子也真可憐,眾目睽睽之下如此被羞辱……」正說著,他呆住,看到歐辰走了過來,面容冰冷,嘴唇抿成緊繃的線條。

「歐少爺。」

製片人連忙站起身。

徐導演也對歐辰點頭致意。

歐辰站在他們面前,修長英挺的身材有種不怒自威的高貴,他望著製片人和徐導演,沉聲說了幾句話。製片人怔住,扭頭看看徐導演。徐導演沉思片刻,點頭說道:「好的,可以。」

樓梯間。

文秀女孩子探頭看著尹夏沫,小心翼翼地說:「你不要哭了,如果哭壞了,一會兒怎麼拍戲呢?」

尹夏沫深深吸口氣,慢慢地從膝蓋間抬起頭。

「我沒有哭。」

清冷的陽光照在她的臉上,左臉的掌痕又紅又腫,嘴角有一絲血跡,但是沒有淚水的痕迹,乾乾的,似乎一滴眼淚也沒有淌下。她的眼睛空洞地望著陽光,淡淡的,好像琥珀色的玻璃。

「啊,怎麼會這樣?」文秀女孩子十分吃驚,「被她那樣地打你,怎麼可能不哭呢?」

「你可以走了。」尹夏沫淡漠地說。她討厭打擾她的人,就像努力想要掩蓋的傷口,偏偏有人非要將它再一次血淋淋地撕開。不管是嘲笑還是同情,傷口哪怕化膿腐爛也是她自己的事情,與旁人無關。

「嗯,你很有趣呢!」文秀女孩子好奇地托起下巴,上下打量她,「明明那麼脆弱,卻偏偏要裝作堅強冷酷。太堅強了是很吃虧的,你不知道嗎?剛才她打你的時候,如果你表現得柔弱一點,哭出來,那麼所有人都會很同情很同情你,會覺得她很討厭很欺負人的。你真的很笨呢。」

尹夏沫閉上眼睛。

「我說的不對嗎?你怎麼不說話。」文秀女孩子象牛皮糖一樣纏著她,「說話啊,說話啊,拜託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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