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 編碼

回到家,已經是深夜。

方木輕手輕腳地開門,客廳里還亮著燈,緊閉的卧室門裡毫無聲息。方木看看鞋架,廖亞凡的鞋子還在。

她應該已經睡了吧。

整整一天,方木都留在分局的物證科,面對一桌子亂七八糟的物證冥思苦想。他試圖去把握兇手站在水囊前的心態,卻始終一無所獲。從陽光明媚到暮色深沉,抽掉了整整一盒半香煙,如果不是夜間值班員的提醒,恐怕他會一直坐到天明。

從兇手作案手段的縝密和冷靜來看,他無疑是十分自信的。一般情況下,犯罪人作案後都會儘快逃離現場,而他幾乎是有條不紊地把現場打掃得乾乾淨淨。的確,從當時的情況來看,富民小區幾乎就是無人區,這給他充分的時間和安全的環境來清除一切痕迹。但是,他不可能完全在黑暗中打掃現場,勢必需要一些光線。即使用手電筒,也可能會引起其他原居民的注意,更何況他還在水囊前佇立過。

欣賞自己的「作品」?那他未免太過急切了。這樣詭異的手法,這樣敏感的區域,新聞媒體肯定會大肆渲染。通過電視、廣播或者網路,在萬眾矚目的情況下回味自己的「壯舉」豈不是更能滿足他?

擦去水囊上的指紋?以兇手的冷靜心態和反偵察能力而言,他在作案時肯定戴了手套。在第一現場,也就是405室內沒有留下任何指紋就可以證實這一點。對於這樣一個人,不會愚蠢到赤手去碰觸那個水囊。要知道,尼龍橡膠布是很好的承痕載體。

確認姜維利的死亡?這種推測更站不住腳。一般人在水下存活的時間不會超過三分鐘。更何況姜維利被裝入水囊前已經處於麻醉狀態,很可能因自主呼吸導致肺內吸入液體,死亡的時間也會提前。此外,兇手仔細清理現場的時間肯定遠遠超過三分鐘,待他清理完畢,姜維利的死亡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完全沒必要冒著留下足跡的風險去再次確認。

那麼,兇手在姜維利被裝入水囊,已經發生失禁之後——亦即完成殺人後的一段時間內,為什麼還要面對水囊停留了一段時間呢?

這真是一個讓人捉摸不透的傢伙。

方木把衣服脫掉,隨手扔在椅子上。看看手錶,已經臨近午夜了。坐了一整天,腰背酸疼無比。他縮在沙發上進行了一番小小的思想鬥爭,決定不洗漱,直接睡覺。

閉上眼睛,方木立刻感到太陽穴在突突地跳動,伴隨著一陣緊似一陣的刺痛。睡覺睡覺。他不停地告誡自己,不要再思考了。

讓精神完全放鬆顯然不是方木自己能控制的,不過,身體已經徹底放棄了抵抗。幾分鐘後,方木的軀體已經與床鋪合二為一,腦子還在時快時慢地運轉著。他陷入一種意識部分渙散的狀態中,周圍的一切也漸漸遠去……

忽然,一些輕微的聲音在房間里響起。方木下意識地微微睜開眼睛,余光中出現一道窄窄的光線,從方向來看,正是從卧室里透出的。

隨即,一雙赤足出現在視線里。一個人影躡手躡腳地穿過客廳,走到餐桌前,拿起方木的衣服湊到眼前,似乎在尋找東西,又像在分辨味道。

方木徹底清醒過來,他半坐起身,問道:「你在幹嗎?」

人影發出一聲小小的驚叫,手中的衣服也落在了地板上。

方木打開檯燈。驟然亮起的客廳里,廖亞凡穿著睡裙,光著兩條長腿,筆直地站在餐桌旁。

她用手遮住額頭,咕噥了幾句,問道:「有煙么?」

方木把檯燈調暗,扭過頭去說:「衣袋裡,右側。」

廖亞凡撿起衣服,翻出煙盒,卻不回房間,而是點起一根,靠在餐桌邊抽起來。

方木沒法再睡,又不知該和她說什麼,只能縮在被窩裡,看著天花板發獃。

吸了半根煙,廖亞凡忽然問道:「你吃飯了么?」

「吃了。」

「哦。」廖亞凡沉默了幾秒鐘,「我給你留晚飯了。」

方木這才注意到,餐桌上有兩個蓋好的瓷盤。他有些意外,更有一絲小小的歉疚。

「謝謝了。」他想了想,又補充一句,「明天當早飯。」

廖亞凡沒做聲,依舊低著頭抽煙,長長的頭髮垂下來,大半張臉都隱藏在發簾後面。一根煙吸完,方木以為她會回房間,沒想到,她又拿出一根。

「別抽了。」方木忍不住說道,「太晚了,早點休息吧。」

廖亞凡抬起頭來看了方木一眼,然後挑釁似的點亮打火機。

長長的火苗噴射出來,女孩的雙眼明亮如水。

然而,這光芒稍縱即逝,很快,她又低下頭,默不作聲地吸煙。

方木沒有辦法,只能耐心地等著她,同時暗自希望她不要再抽煙了。

這一次廖亞凡沒讓他失望,熄滅煙頭後,也許是站得累了,她坐在椅子上,雙手抱膝,下巴頂在膝蓋上,盯著地面若有所思。

幾分鐘後,廖亞凡忽然開口說道:「幫我找個工作吧。」

「嗯?」方木大為驚訝,「找工作?」

「是。」廖亞凡甩甩頭髮,抬起頭直視著方木,「我不想整天在家裡呆著。」

「行。」方木乾脆地答應了,「想幹什麼?」

「隨便吧。」廖亞凡有些自嘲地笑道,「我一沒學歷,二沒技能——幹什麼都行。」

方木點點頭,腦子裡已經開始飛快地盤算起自己能聯絡到的社會關係。

「我儘快幫你找。」

「好。」廖亞凡站起身來,光著腳向卧室走去,走到門口,她手扶門框,似乎有些難為情似的說道,「那……謝謝了。」

廖亞凡的要求讓方木感到欣慰,同時也有一絲隱隱的自責。這幾個月,方木把她收留在自己家裡。但是,也僅僅是收留。在他心中,這個女孩刁蠻、任性、歇斯底里,就像一個隨時可能爆發的炸彈,只要廖亞凡不出去惹是生非已是萬幸。至於這個女孩的人生之路該怎麼走下去,他壓根就沒有幫她規划過。且不說那個他一直試圖迴避的結婚的承諾,方木甚至從未把廖亞凡當做一個和他一樣的常人來看待。他所做的,僅僅是為她提供吃穿住行,至於別的,他似乎不曾考慮過,也近乎下意識般地認為不必考慮。

如果一直這樣下去,廖亞凡和一個動物有什麼區別?難道歷經數年的尋找,就是為了讓她過這種渾渾噩噩的生活么?

如今,這個被自己當做動物一般「飼養」的女孩提出要去工作,更讓曾經信誓旦旦要為其負責的方木感到汗顏。

不能用所謂工作太忙作為借口,方木不得不承認,自己為廖亞凡所做的,實在太少太少了。

突然間,方木睡意全無,出於興奮,更是為了平息那份內疚,他開始琢磨適合廖亞凡的職業。

一口氣想了十幾個,連參加自學考試之後考研都想到了。當方木意識到自己越想越離譜的時候,他起身去拿煙——得讓自己冷靜下來。

剛走到餐桌前,方木的餘光卻瞥到桌下的一樣東西。

是那張水囊的照片,估計是廖亞凡找煙時翻出來的。

他把照片扔在桌子上,拉過一把椅子坐下,一邊吸煙一邊下意識地打量著那張照片。

漸漸地,他的眉頭又皺了起來。

灰黑色的水囊平鋪在地面上,尚未乾涸的水漬在閃光燈下反射出一塊塊光斑。雖說經過改造,卻看不出太多邪惡的味道,更難以想像它曾是一個大活人的葬身之地。

在水囊的中下部,有幾個隱隱約約的勾畫痕迹,仔細分辨,似乎是一些數字。在灰黑色的尼龍橡膠布上,這些黑色的數字很不顯眼,稍不注意,就會被忽略過去。

方木知道,有些銷售者為了區分產品的批次、產地、數量,甚至是購買者的電話號碼,便會在產品上標註一些符號。特別是這種生產工具,不要求外觀美觀,只強調實用性,在上面直接標註實屬常見。但是,如果這些數字不是生產者或者銷售者標註的呢?

換句話來說,如果是兇手在上面書寫的呢?

那麼,當兇手面朝水囊站立時,在腳踩那片水漬的同時,也許就在水囊上寫下了那些數字。

如果這些推論成立,那麼,這些數字一定具有某種象徵意義,並且對兇手十分重要,以至於他要將這些數字公開展示。

必須要查明這些數字,不管是基於哪種可能,也許都是重要線索。

想到這裡,方木忽然意識到自己又把注意力轉移到案子上了。這讓他更加自責。

廖亞凡好不容易主動提出這樣的要求,也是自己彌補之前的忽視的最好機會。無論如何,當務之急都是幫她解決工作問題。讓廖亞凡回到正常的生活之中,也不枉自己苦苦尋找了她這麼多年。

方木的腦子又快速運轉起來:收銀員?文員?家政服務?護工?還是開個小店……

他的臉上慢慢展露出一絲笑意。這種急切,這種焦慮,是讓人心情愉快的。

查找水囊來源的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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