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五章

暗夜羅給如歌服下的是一種叫做「遺忘」的迷藥。

遺忘所有的痛苦,遺忘所有不願發生的事情,只記得玉自寒和幼時無憂無慮的甜蜜時光。

如歌重新變回了當初那個單純快樂的少女,她的眼睛閃亮,快樂跳躍在嘴角,雖然是在陰沉的暗河宮,她的笑聲依然一串串灑在每個角落,彷彿春天撲面的清風。

她每天最幸福的時刻是見到玉自寒的那一瞬,撲進他的懷中,像孩子一樣撒嬌,讓他溫柔的手掌愛撫她的臉頰、發梢。她喜歡躺在他的臂彎,靜靜聽他的心跳,聽著聽著,會慢慢睡去。

可是,她能夠見到玉自寒的時間越來越少。玉自寒越來越忙,回來的越來越晚。有時候她會望見他眼中疲憊而複雜的神色,問他時,他卻只是微笑。

夜晚,如歌沉沉睡在玉自寒的懷中。

她的呼吸均勻,長長的睫毛映著粉紅的面頰,唇角彎著,像是在做一個甜美的夢。

玉自寒將薄被掖在她的下巴。

望著她許久,他閉上眼睛,眉心輕輕皺起。

暗夜羅的勢力遠比他想像的要大得多。北方八省的商業命脈為他所操縱,從銀號、酒樓、妓院、販鹽到鏢局、藥鋪,暗河全有涉及,利潤之豐厚影響之大足可動搖天下經濟;武林中,很多幫派都暗中依附暗河宮,自從烈明鏡辭世,暗夜羅更是有著一呼百應的氣勢,連天下無刀城也唯它馬首是瞻;宮廷里,暗夜羅早已安插進很多暗河弟子,從皇上到景獻王、敬陽王的一舉一動,他事無巨細了如指掌。

暗河宮,正如一條在地底暗暗流淌的河流,因為黑暗,因為無聲,沒有人會注意到它的存在。而不知不覺間,它已經滲透入每一個縫隙。

只是暗夜羅雖與敬陽王、景獻王都有勾結,但二王素知暗河宮的野心,對他頗多防範諸多小心。暗夜羅想要把握住朝廷軍隊的力量,就必須依靠玉自寒。

玉自寒問道:「為何要取得天下?」

暗夜羅眼神瘋狂:「將蒼生踩在腳下,讓它們掙扎哀求,它們的幸福就掌握在我手中,而我偏偏要給它們痛苦!讓高尚的人變得齷齪,讓尊貴的人失去尊嚴,讓貞潔的人變得放蕩,讓富有的人窮困潦倒,讓所有的貪婪和自私無限制地放大,讓背叛和血腥瀰漫天空!」

「那樣你就會感到快樂?」

「快樂?!哈哈哈哈哈哈!!」暗夜羅狂笑,「你見到過頭痛發作的病人嗎?痛得用腦袋去撞牆,痛得用手扯掉所有的頭髮,痛得把自己的眼珠子挖出來!只有其他的痛苦,才可以將頭痛暫時遺忘掉!」

「你瘋了。」

「我沒有瘋!」暗夜羅雙眼血紅。「我是一個死人。死人怎麼會瘋呢?!」在她背叛的那一刻,他就已經死了。

玉自寒寧靜道:「為什麼要讓我知道這麼多,你不怕我背叛你嗎?」

「你不會。」暗夜羅笑著搖晃酒杯,「幸福的感覺正如食髓知味,一旦嘗過,再不會捨得丟棄。要麼是纏綿的愛,否則是刻骨的恨,你已沒有回頭的機會。」一旦他給如歌服下「遺忘」的解藥,那麼,她的恨意是玉自寒無法承受的。

玉自寒沉默。

如歌在他懷裡翻了個身,夢裡呢喃句什麼,窩在他頸邊咕咕笑起來。她的鼻息熨熱他的肌膚,胳膊橫過他的胸膛。

玉自寒擁緊了她。

他在她的額頭印下一個吻。

偌大的暗河宮整日里空空蕩蕩,很少看見人影。如歌只有在晚上的時候才能看到玉自寒,於是她抱怨無聊。

第二天,她身邊忽然多了一個侍女。

這個侍女沒有用黑紗蒙面,面容娟秀,溫婉嫻靜,她的眼睛幽深,裡面似乎隱藏著千萬種難以言語的感情。

「我叫做薰衣。」

如歌讚歎道:「很好聽的名字啊,我叫你薰衣姐姐好嗎?」

薰衣難以置信地看著她:「你……不認得我了嗎?」

如歌撓頭道:「我應該認得你嗎?啊,對不起,我好像有很多事情都想不起來了。」

「我曾經陪伴了你八年……而且……」而且,我曾經把匕首插進趕來救我的你的胸膛。你真的全都忘了嗎?薰衣的眼底湧起一片淚光,然而她很快用沉靜掩蓋了它。

如歌笑得不好意思:「這樣啊,怪不得我覺得姐姐有種熟悉的氣息呢。」她拉住薰衣的手,笑道,「姐姐坐,陪我說說話好嗎?這裡只有我一個人,好悶的。」

薰衣坐到她的身邊。

「說什麼呢?」如歌想一想,「你是暗河宮的人嗎?」

「是。」

「那你的武功一定很高強了!」如歌兩眼放光,「這裡的每個人都很厲害的,走起路來就像雲一樣輕。」

薰衣笑一笑:「還可以。」

「姐姐你是怎麼來到暗河宮的呢?」如歌好奇道。

「我出生在暗河宮。」

如歌睜大眼睛,原來她和暗河宮有這麼深的淵源啊。

「生我的女人是暗河宮的三宮主,所以我的命是屬於暗河的。」

「生你的女人?」如歌皺眉,「你對自己母親的稱謂很奇特。」

薰衣面無表情道:「她不是我的母親,我不配。我只是她一時憤怒下同一個不知姓名的男人生下來的,是她的恥辱。」

如歌驚怔。

半晌,她握住薰衣的手,溫暖傳到她的掌心:「每個母親都是愛自己的孩子的。也許是因為什麼原因,你的母親忘記告訴你她對你的愛。」

薰衣淡道:「我不是小孩子了。」她的名字甚至都是到了烈火山莊之後小如歌幫她取的,在暗河宮她的身份連最低層的婢女都不如。

「你恨她嗎?」如歌輕聲問。

薰衣的手指抽搐一下,苦澀滑過她的唇邊。恨她嗎?應該是恨的。恨她從來都把自己當作工具來利用,恨她從沒有給過自己一點溫情,恨她看著自己的眼中總是有著厭惡。可是,為什麼她所有的命令自己總是遵從,當看到她的臉被毀掉時自己心裡會有種撕心裂肺的疼痛,為了她,自己甚至可以將匕首刺進一直關懷著自己的小姐胸膛。

這──是恨嗎?

如歌微笑:「她總是你的母親,你總是愛她的。不要去恨一個人,恨她的時候,你會感到加倍的痛苦。」

薰衣凝視她:「你恨過別人嗎?」

如歌努力想一想:「好像──很多事情我都想不起來了。不過,我不希望有讓我去恨的人。」

「如果是一直陪伴著你,你視為姐妹的人背叛了你呢?」薰衣低聲道。

如歌握住她的手,嫣然一笑:「既然是我視為姐妹的人,那麼就永遠是我的姐妹。生氣和傷心應該是有的,然而怎麼可能真的去恨她呢?是我如親人一般的姐妹啊。」

薰衣眼中似有淚光。

她低下頭,沒有人可以看到她臉上的神情。

過了一會兒,如歌苦惱道:「不知道怎麼了,我的腦袋裡一片空白。除了有玉師兄的記憶,其他什麼都忘記了。」她用力敲敲自己的頭,眉心皺成一團。

薰衣打量她,好像在觀察她是否真的將一切都忘記了。

如歌忽然喜道:「對了,你剛才不是說你陪伴過我八年?那你一定知道很多關於我的事情了。我的親人呢?他們是誰?他們在哪裡?」

「戰楓你還記得嗎?」

「戰楓?」

「你曾經非常喜歡他。」

「啊,有這樣一個人嗎?」如歌努力思索。

「還有雪。」

「雪?一定是很漂亮的女孩子吧。」

「他是個男人。」

如歌睜大眼睛。她以為女孩子才會叫這樣的名字。

「他是一個很愛你的男人。」

如歌更加吃驚:「為什麼我一點記憶都沒有呢?」

薰衣沉默。

「他們現在在哪裡呢?」如歌追問。

「就在這裡。」

如歌「刷」地一聲站起來:「什麼?就在這裡嗎?」她為什麼從來沒有見過?

薰衣點頭。

「我想去看看他們。」

「不可以。」

「為什麼不可以?!」

「他們被關在水牢,情況凄慘,你還是不要去看了。」

如歌驚道:「快帶我去。」

薰衣凝視她,目光似有猶豫。

「求求你,薰衣姐姐,帶我去好不好?」如歌苦著臉哀求,「或許我會想起很多東西來的。」

薰衣深吸一口氣,終於點頭。

穿過一條又長又窄又黑的地道,撲鼻是腐臭的氣息,好像是有成千上百隻老鼠齊齊臭爛。地面流淌著漫過足踝的黑水,黑水裡有各種各樣奇怪的東西,散發著惡臭,如歌的腳被什麼絆住,仔細看去原來是大團的頭髮,頭髮里糾纏著蝙蝠的屍體。

如歌強忍住欲嘔的難受,跟在薰衣後面走著。

漆黑的水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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