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四章

幽暗的地底,終年不見陽光。

暗河靜靜流淌,石壁上火把的光芒將屋裡的擺設染上一層濃重的艷色。紗幔輕柔,銅鏡華麗,床邊雕刻著優雅的花紋,青玉的薰香爐,波斯精美的地毯,這間屋子簡直比皇宮還要奢侈。

「暗夜如歌……美麗的名字……」

透明的酒液在黃金酒杯中輕盪,暗夜羅的雙唇彎起一抹邪美的笑容:「這麼美麗的人,餓死了多麼可惜。」

如歌坐在床邊,背脊筆直,嘴唇倔強地抿著。

自從那日刺殺失敗,她被掠到暗河宮已有四天。暗夜羅宣告全宮上下,她的身份是公主,名字叫做暗夜如歌。暗夜如歌,奇怪的名字,但這並不是她所在意的。她掛心的是,玉自寒、雪和戰楓如今在哪裡,他們的情況怎樣。

她問過暗夜羅。

暗夜羅的笑容裡帶著陰毒,說他們自有應該去的地方。

她的心沉入谷底。

「放了師兄他們。刺殺你,是我的主意,要怎樣都隨便你。」

暗夜羅捏起她的下巴:「怎樣都可以?」

「是。」

他慢慢俯下頭,湊近她的嘴唇,呵氣道:「親吻可以嗎?抱你可以嗎?」

如歌猛地側過頭!

暗夜羅狂笑,帶著不屑和嘲弄:「你以為自己是誰?!只是長著一張和她相似的臉,就可以跟我討價還價了嗎?!」

「你錯了。」如歌直視他,「我不僅有著和她相似的臉孔,還有著她體內一部分的血液。」

暗夜羅的眼睛眯起來。

「如果你傷害他們,那麼,我就讓你心愛的女人徹底從這個世上消失,一絲血脈也不留下。」

如歌的雙眼帶著凜然的決心。

於是,她開始絕食。

「你死後,我可以將你美麗的身體做成標本。」暗夜羅輕嗅酒香,「放在一個盛滿鮮花的水晶棺中,可以每時每刻地欣賞,也不用交換什麼條件,豈非十全十美?」

如歌的體力在一點一點流失,飢餓和疲憊讓她的聲音變得很輕:「是,十全十美。你現在就可以動手,不必等我餓死以後。」

暗夜羅手指一緊。

如歌抬頭,眼神淡定:「不想要我死的話,就答應我的條件。」

暗夜羅忽然笑了:「你好像非常在意他們的死活。」

「是。」她無須隱瞞。

「你難道沒有疑問嗎?為什麼我事先就知道你們的計畫?」暗夜羅旋轉著酒杯,酒香在屋裡飄蕩。「我知道你會用匕首襲擊我的後背,我知道戰楓藏在溪水中,我也知道雪在遠處的山坡上。」

如歌微怔。

她一直以為是暗夜羅功力太過高深。

「所以,暗河宮的弟子在山坡上圍攻雪,使得他的攻擊力大減;而你和戰楓的突襲,也變成一場拙劣的遊戲。」

暗夜羅的紅衣彷彿帶著血的腥氣。

「你一點也不好奇嗎?我究竟是怎麼知道你們的計畫?」

如歌握住顫抖的手指。

「你想說什麼?」

暗夜羅滿意地捕捉住她聲音里的顫動,大笑道:「是有人出賣了你們!」

如歌呼吸頓住。

「想知道是誰嗎?」暗夜羅就像一隻玩著老鼠的貓。

如歌閉上眼睛,她深呼吸,讓紊亂的胸口平靜下來。半晌,她道:「我不想知道。因為不會有人這樣去做。」

暗夜羅搖頭道:「可憐的孩子,你一心一意信賴的人出賣了你,而你還在想要去救他們。你究竟是可憐呢?還是可笑?」

「可憐的是你。大約你從來沒有全心信賴過某一個人,所以才一直是孤單的。」

暗夜羅的心像是被刺了一下!

他的面容有些扭曲,眼瞳漸漸轉紅:「世上本就沒有值得信賴的人!每個人都是自私和殘忍的,為了自己的幸福,多麼親近的人都可以下手去傷害!」

如歌不想和他辯駁這些。

「如果你進食,我就告訴你是誰出賣了你們。」

如歌淡淡一笑:「我說過了,我不想知道,因為不會有人這樣去做。」

她笑容中的輕視,令暗夜羅的嫉妒狂涌。他忽然想用一切手段撕去她平靜的表情,他要看看面對冰冷和殘酷,她會不會痛得流血。

硃砂在眉間細細跳躍,暗夜羅輕柔地說道:「你知道嗎?世間最殘忍的並不是什麼也沒有得到過,而是曾經得到了一切,品嘗過幸福的滋味,然後再失去。一個人從小聽不到聲音,不能走路,他不會覺得痛苦。可是,忽然有一天,他可以聽到風聲鳥鳴花朵在枝頭搖動,可以聽到心愛的人呼喚自己的名字,也可以用自己的雙腿走路,甚至可以背著心愛的人行走在夜間山路……」

如歌瞪著他,血液漸漸凝固。

「他為什麼忽然間健康起來,你真的從來沒有疑問嗎?」暗夜羅笑容輕柔如毒蛇吐信。

凝固的血液彷彿被冰凍了起來,如歌的眼中有一絲慌亂:「不會的!我相信師兄!他不會做出那樣的事情!」

「你有多了解他呢?」

「我和他從小就在一起!」

「那麼,你知道他愛你愛到多麼深刻的程度嗎?」

如歌睜大眼睛。

「他一直不敢對你表白,是因為自卑於自己的殘疾,武夷山樟樹林一戰,他更加意識到殘廢的自己甚至無法保護你的安全。於是,他答應了我的條件。」

忽明忽暗的火光中,暗夜羅的笑容亦忽明忽暗:「我給他健康的身體,他幫我取得天下。雖然他出賣了你們,但是我答應他不傷害你的性命。」

如歌眼前像有千萬道閃電炸開!

她凍僵在地上,身子不可抑制地發抖:「不可能!我不相信你!玉師兄不會做出這樣的事情!絕對不可能!」

玉師兄,是天下最高潔善良正直的人,決不會為了一己私念而做出這樣齷齪的事情!

她相信他!!

他決不可能那樣做!!

暗夜羅看著她,揚聲大笑:「既然不相信,你的身子為什麼發抖?!玉自寒也不過一介凡人,自然有他的貪念。這樣你就感到痛苦了嗎?!脆弱的人啊,他不過是出賣了你們,還沒有用刀子親手捅進你的胸口,你為什麼就要臉色蒼白嘴唇顫抖呢?!」

如歌胸口像被烈火焚燒:「我不相信。除非他親口承認。」

暗夜羅斜睨她,為她的痛苦而快感:「好,那就讓你見一見玉自寒。」

美酒。

美人。

妖嬈的舞蹈,纖細的腰肢,絲竹聲勾人心魄,葡萄酒在水晶杯中殷紅蕩漾。舞姬們翩翩起舞,圍繞著席間那個青衣的男子,她們眼波如絲,柔媚得可以滴出水來。

青衣男子沒有喝酒,只是慢慢喝茶。

他眉宇間似有淡淡的光華,一股溫柔高貴的氣質使得他不怒自威。面容略帶蒼白,修長的身體也未見得有多麼健壯,唇邊更是有著淡然寧靜的微笑,他本應該是十分容易親近的人,但是自那種自體內散發出的威嚴使得舞姬們不敢過於放肆地挑逗。

跟宮主暗夜羅不同,暗夜羅的威嚴來自於深不可測的功力和陰晴不定的性格,他的威嚴卻來自於高華的氣韻,使人自慚形穢。

舞姬將一隻削好的香梨送到他的唇邊,媚聲道:「愛郎,嘗一嘗這梨子可甜嗎?」

茶氣裊裊,青衣男子恍若未聞,他右手輕握茶盞,目光清遠淡靜,像是在牽掛著什麼。

門外傳來一陣急促輕盈的腳步。

流動著光芒的珠簾猛地挑開,一襲鮮艷的紅衣奪目而入,她驚呼一聲,奔向被舞姬們簇擁的青衣男子,喊道:「師兄!」

青衣男子正是玉自寒。

他身子一震,抬頭望向她,臉上閃過一絲複雜的表情。他將茶盞慢慢放在酒案上,並沒有應她。

如歌怔住,從小到大,她何曾見過如此冷漠的師兄,不由得慢下了腳步。

暗夜羅走了進來,拍掌笑道:「一對小情人見面,怎麼不親親熱熱擁抱在一起呢?是不是舞姬們美艷誘人,所以靜淵王心有旁騖了啊。」

如歌告訴自己不要去理會暗夜羅的話,可是,玉自寒異於往常的神態讓她心裡無法不起疑。

可是,滿腔的問題首先衝出她唇邊的第一個仍舊是──

「師兄,你還好嗎?」

「很好。」

舞姬們嬌笑著,爭著為玉自寒倒茶,不時用眼睛瞟她一下,讓她知道她的問題是多麼好笑。

「戰楓和雪在哪裡呢?」

「不知道。」淡漠的回答。

「你──沒有和他們在一起嗎?」

「沒有。」回答中除了淡漠,又帶著些許不耐煩。

如歌的雙手漸漸發抖,她深吸口氣,問道:「你──你的耳朵和雙腿是如何康復的?」

玉自寒低頭品茶,嘴角有淡淡苦笑:「暗夜羅應該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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