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荊軻 第七節 副使

幕後:太子的車駕已經出發了!

狗屠:這可如何是好?

秦舞陽:立即通報太子,就說大俠因嚴重失眠導致頭痛,演習計畫取消!

狗屠:早不頭痛,晚不頭痛,偏偏這個時候頭痛……

高漸離:天有不測陰晴,人有旦夕疾病……

秦舞陽:那麼多貓頭鷹腦袋也沒起作用……

高漸離:大俠的病已經不是失眠,而是一種怪症……

狗屠:火燒眉毛了,高先生,你就死馬當成活馬醫,給大俠紮上兩針吧!

高漸離:(嚴厲地)什麼話!大俠是一匹駿馬,只不過患了點小病。我看,咱們還是暫且退下,讓大俠安靜一會。

荊軻:(緩緩地抬起頭,對燕姬)我頭痛欲裂,你無動於衷。

燕姬:(抖抖身上衣服)我現在是秦王,難道要我對一個即將刺我的刺客同情?

荊軻:脫下這身黑衣,你就是燕姬。

燕姬:是你們要我穿上這身黑衣。

荊軻:即便穿著黑衣,你也是燕姬。

燕姬:這世上的人,有幾個知道自己是誰?

荊軻:是啊,我是即將名揚天下的大俠,還是正犯頭痛的小丑?

燕姬:你是即將成為大俠但突然犯了頭痛的荊軻。

荊軻:大俠還會患病?

燕姬:大俠也是人,自然也會患病。

荊軻:如果沒有昨天那個難忘的夜晚,我也會這樣認為;但現在,我認為一個頭痛的人是不配做大俠的。只有凡人才會頭痛,大俠怎麼可以頭痛?

燕姬:可你的頭的確在痛。

荊軻:大俠沒有頭痛的權利。

燕姬:大俠也有一顆頭顱,有頭顱自然就會頭痛。

荊軻:就算大俠也可以頭痛,但一個頭痛的大俠,怎麼能去完成這偉大的使命。

燕姬:你是怕了吧?

荊軻:我知道你會這樣說。

燕姬:不是我想這樣說,是世上的人會這樣說。

荊軻:大俠還是沒有頭痛的權利。

燕姬:你有頭痛的權利,但沒有以頭痛為借口不去完成自己使命的權利。

荊軻:如果我沒有頭痛,也不去完成這所謂的使命,那會怎麼樣呢?

燕姬:你竟然讓我回答這樣愚蠢的問題?

荊軻:我自然知道答案,但我需要你來回答。

燕姬:眾人的唾沫會將你淹死。

荊軻:他們會說我是懦夫。

燕姬:對。

荊軻:他們會罵我忘恩負義。

燕姬:對。

荊軻:他們會說我壞了俠道里的規矩,他們會說我是俠道里的敗類。

燕姬:對。

荊軻:他們是誰?

燕姬:看來你頭痛不是裝的,你的腦袋的確出了問題。他們是誰?他們是你的朋友,他們是太子,他們是你,是我,是天下人,即便是秦王知道了,也會瞧你不起。

荊軻:看來這齣戲我必須演下去了。

燕姬:未必。

荊軻:難道還有別的選擇?

燕姬:你死。

荊軻:怎麼死?

燕姬:臨陣脫逃,忘恩負義,被太子殺死。

荊軻:還有呢?

燕姬:飲劍自刎,服毒自殺,撞牆自盡,或者跳水自沉,總之,想個辦法將自己弄死。

荊軻:然後呢?

燕姬:遺臭萬年。

荊軻:而我死在秦國大殿上就會流芳百世。

燕姬:你的頭還痛嗎?

荊軻:似乎輕了一些。

燕姬:是不是可以讓太子的車駕出發?

荊軻:慢著。我畢竟是一個活生生的人,眼見著就要去送死。

燕姬:是人就要死。

荊軻:你希望我怎樣死?

燕姬:我希望你不得好死。

荊軻:不得好死?

燕姬:在秦宮中讓甲士剁成肉泥。

荊軻:太子說過,你是秦王身邊人,為他司梳頭之職;我想,你站在他的身後,用你柔軟的酥手,撫摸著他的頭頸,你身上的香氣,讓他心醉神迷……

燕姬:何須那麼多鋪墊?秦宮裡的女人,都是秦王的東西,他想怎麼的就怎麼的。

荊軻:我是說你,你對他是不是動過真情?

燕姬:讓我動過真情的,是我故鄉的一個羊倌,他站在山頂上,放聲高唱:與妹妹立下山盟海誓,要分開除非東做了西……

荊軻:你恨秦王?

燕姬:不。

荊軻:他拆散了你們的姻緣。

燕姬:能拆散的姻緣不算姻緣。

荊軻:你恨太子?

燕姬:不,他沒有什麼對我不起。

荊軻:你說過,他將你像一件物品一樣贈送給我。

燕姬:也許,我該對他心存感激。

荊軻:這麼說,你並不厭惡我?

燕姬:你是即將名揚天下的大俠啊!

荊軻:你想不想知道我是什麼人?我是說,你想不想知道我的歷史?

燕姬:我沒有堵住你的嘴巴。

荊軻:我曾經欺負過鄰居家的寡婦。

燕姬:好。

荊軻:我還將一個瞎子推到井裡。

燕姬:好。

荊軻:我出賣過自己的朋友,還勾引過朋友的妻子……總之,我干過你能想到的所有的壞事。

燕姬:你像一條蠶,不斷地排出糞便,剩下滿肚子銀絲,你已經接近於無限透明。

荊軻:為了贖罪,我才背上一把劍,當上俠客,不惜性命,干一些能夠讓人誇獎的好事。

燕姬:我欣賞你的反思。一個能夠將自己干過的壞事說出來的人,起碼算半個君子。

荊軻:因為我把你當成了親人,因為我愛上了你。

燕姬:你愛的是你自己。

荊軻:從你身上我看到了我自己。

燕姬:這麼說我成了你的鏡子?

荊軻:我也是你的鏡子。

燕姬:那就讓我們互相照一照吧。

荊軻:我看到了一個怯懦的人。

燕姬:也是一個勇敢的人。

荊軻:一個曖昧的人。

燕姬:也是一個明朗的人。

荊軻:一個小人。

燕姬:也是一個偉人。

荊軻:合起來就是我?

燕姬:也是我。

荊軻:我就是你,你也是我。

燕姬:其實都是普通的人。你的頭還痛嗎?

荊軻:似乎不痛了,但還是有些麻木。

燕姬:太子說過,我是治你病的良藥。

荊軻:我想把你抱進卧室。

燕姬:只要你想,這裡就是卧室。

荊軻:我還有一件大事沒有決定。

燕姬:挑選副使。

荊軻:聰明!

燕姬:女人都愛耍小聰明。

荊軻:那麼,你說,我該選誰做副使?

燕姬:我。

荊軻:你?

燕姬:穿上男裝就是一個英俊少年。

荊軻:你也想流芳百世?

燕姬:我怕你路上失眠,更怕你在緊要關頭犯了頭痛。

荊軻:看來你是最合適的副使。

燕姬:這是大事,還請三思。

荊軻:吾意已決,何必猶疑。

燕姬:你應該想到,我也許會向秦王通風報信。

荊軻:女人都愛看戲,你不會再讓一出好戲提前閉幕。

燕姬:你應該想到,我也許在路途上找機會殺你,譬如在你的酒里加上毒藥——

荊軻:死得很傳奇。

燕姬:趁你睡覺時用刀抹了你的脖子。

荊軻:在睡夢中被女人殺死是一件風流韻事。

燕姬:你應該想到,也許我會找機會逃走。

荊軻:那我會嗅著你的氣味追你。

燕姬:我有氣味嗎?

荊軻:你有獨特的氣味。

燕姬:如果你將我追上……

荊軻:那就是范蠡和西施的故事了。

燕姬:接下來呢?

荊軻:男耕女織,生兒育女。

燕姬:你的頭還痛嗎?

荊軻:你似乎看透了我。

燕姬:你是我的主人啊!

荊軻:(高聲傳呼)請太子車駕起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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