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部 星空 第二十六章

跌倒了不要立即爬起來

曹老八去見老唐,想給大工廠工地專門提供毛巾、牙刷和香皂肥皂的,剛到老唐的辦公室門口,喊:唐主任!滑了一跤,仰八叉地倒在地上。老唐說:呀呀,來就來么,咋還磕頭哩?!曹老八往起爬,一時沒爬起來,說:你這門口倒了花椒油啦,這滑的!老唐說:先不要爬,跌倒了不要立即就爬起來,你看看地上有沒有啥可以拾的。曹老八真的在地上看,他沒有拾到東西。

朱柱石從監獄回來了

帶燈和竹子尋到了上告材料就往鎮政府趕,路過鎮街的一個巷頭,陳大夫一搖一晃地過來,問:陳大夫你到哪兒出診去了?陳大夫忙說沒去,哪兒都沒去。帶燈說:哪兒沒去你一頭的水?肯定幹啥壞事了!原本是開玩笑的,陳大夫卻交待了他是去朱召財家了,是朱召財的兒子從監獄回來了,因為他和朱家還轉彎抹角地沾一點親,他只好去看看那朱柱石呀。帶燈說:去朱召財家就去了唄,誰限制你不能去了?你說朱柱石回來了?!陳大夫鬆了一口氣,說他是怕帶燈說他覺悟不高的,但確實是親戚,朱召財的老婆和我媽都是接官亭村的娘家,我媽年紀大,她把我媽叫表姐,我媽活著時候,她還來看望我媽的。帶燈說:誰聽你說這些!朱柱石是判了無期徒刑的,怎麼能回來?陳大夫說不是釋放回來的,是監獄實行人道主義,押著朱柱石回來給他爹奔喪哩。帶燈就和竹子也要去朱家看看,把那份材料讓陳大夫帶給馬副鎮長。又害怕陳大夫偷看材料,帶燈用手帕把材料包了,還在地上拾了根雞毛別在上面。

兩人到了朱召財家的村道里,沒有聽到哭聲,也沒有看見有什麼人走動,竹子覺得奇怪,說朱召財是不是已經下葬了?

朱召財果然是已經下葬了。朱召財上訪了十幾年,村裡人也多不與他往來,原本人一死就埋的,因沒有事先拱好的墓也沒棺材,再是朱召財臨死時不停地叫著兒子名字,朱柱石的舅就跑去找縣監獄,希望朱柱石能回來看他爹一眼。監獄同意了,同意押朱柱石回來一小時。朱柱石回來給他爹看了看,祭了酒,哭了一頓,就又回去了監獄。七八個村裡人便把朱召財匆匆下葬,也沒吃飯,就都各自散了。

朱召財老婆見了帶燈和竹子,再沒有破口大罵。反倒拉了她們就哭。老婆子七十的人了,頭髮雪白,枯瘦如柴,帶燈扶著她去炕沿上坐,帶燈只覺得像扶了一把掃帚。老婆子在給她們訴說,鼻涕眼淚一齊涌下,說朱召財在炕上躺了十多天,湯水不進,她知道他是不行了,可朱召財就是不咽氣,一陣昏過去一陣又睜開眼,睜開眼了叫朱柱石。她哭著給朱召財說話,說要走你放心走吧,她繼續上訪,兒子的冤枉總會有明的一天。她這麼說著,朱召財咽了一口氣,可眼睛還睜著,她是一手按著他的下巴往上壅,一手使勁把眼皮往下抹,又壅又抹了一頓飯時,朱召財的眼睛才合了。老婆子說著,還做著動作,帶燈就不忍心聽她說下去,問:你兒子是回來啦?老婆子說:是回來了,只回來了一個小時呀。我兒都老成那樣了,滿臉的皮苦皺著,他抱著他爹哭,哭得眼淚流了他爹一臉,他就給監獄人說:我要給上邊寫信,你們也幫我說說,我不翻案了,我只要求很快判我死刑。我這麼不死,害死了我爹,還得害死我娘。我死了,我娘就不牽掛我了,我娘也就不上訪了!帶燈和竹子一時無語,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帶燈在身上掏,掏出了二百元,說:竹子你身上裝錢了沒?竹子也在身上掏,掏出了五十九元,帶燈就把二百五十九元塞給了老婆子,老婆子並沒推讓,極快地收了,揭起黑布褂子襟,把錢裝在裡邊的襯衣口兜,又拉展了黑布褂子襟。這一連串動作快捷得只有幾秒,開口要說話時,帶燈和竹子已經出門走了。

在路上,竹子說:瞧老婆子收錢利索勁,她命還長得很哩。帶燈說:唉,命長苦重哩。

簽名的人全來自首

王后生被叫到鎮政府大院後,沒有人承認自己簽過名,而傳出搜出了那份簽過名的上告材料,並且發現是帶燈和竹子把材料讓陳大夫帶去給馬副鎮長呀,立即有人在半路上攔住陳大夫,讓陳大夫給他號脈,說頭疼得要裂腦殼了。陳大夫還坐在路邊石頭上給那人號脈,簽過名的人就提前來鎮政府自首了。十三個簽名中,有張正民、王隨風、薛碌碡、孫家灶、尚建安、莫轉存,大都是那些老上訪戶,也有一些別的人。這些老上訪戶給馬副鎮長說:又犯錯誤了,該怎麼處治就處治吧。而別的人都在哭訴是王后生欺騙了他們,拿手打自己臉,口口聲聲說該打。馬副鎮長給這十三人開了半天會,讓他們寫了悔過書,還要罰每人三百元。帶燈和竹子也從朱召財家回去了,給馬副鎮長建議:能來自首交待就不錯了,要給他們台階下,如再罰款又得把他們逼躁了,算了,不罰了。最後是沒有罰三百元,還每人給了二十元。

紅布帶子

出色地粉碎了王后生對大工廠的聯名上告,馬副鎮長心情好,頭也不暈了,身輕氣爽,這讓他恢複了多少年前也曾經有過的自信,他覺得他的病完全可以康復,也並沒有老,可以勝任一切工作,尤其在這非常時期完成了非常任務,命運是在向他預兆著在不久真能當上鎮長嗎?

馬副鎮長的老婆再一次從鄉下老家趕來,她給馬副鎮長出主意:你有啥想法,給別人說不成,但你要給神說呀!松雲寺的古松上掛了那麼多紅布帶子,你怎麼不去也掛一帶呢?

古松上是常年都有人掛紅布帶子的,這原本是一種迷信,卻已經成了櫻鎮人的風俗和習慣,甚至周圍鄉鎮的人,縣城的人,也都拿著三指寬二尺長的紅布帶子,把紅布帶子繫於松枝上,祈求著風調雨順,祈求著國泰民安,或者陞官,發財,求子,祛病,出門平安,子孝妻賢。

馬副鎮長去了一趟松雲寺,因為是露明去的,松雲寺那兒並沒有人,他跳起來抓松枝,跳了幾次沒抓住,後來是抓住了一枝,岔了氣,拉住松枝歇了半天,才把紅布帶子繫上,嘴裡一陣念念有詞,然後輕輕放開,靜靜地看著那紅布帶子,看著那天。

當馬副鎮長離開松雲寺下坡的時候,他感覺到自己久病已愈,感覺到自己已經是鎮長,就是了鎮長。

一走近鳥兒,它們就都飛了

但是,馬副鎮長去松雲寺掛紅布帶子的事,畢竟讓白仁寶知道了,馬副鎮長說:我操心大啊,破獲了王后生,我耽心還會有張後生李後生出來破壞的,得給櫻鎮求個平安么!大家說:應該呀應該。也都去松雲寺掛紅布帶子,但誰去都是各去各的,怎麼給櫻鎮祈求的,回來誰也不說。

竹子問帶燈:咱去呀不去?帶燈說:你給櫻鎮求什麼?竹子說:我求愛情!帶燈說:還嫌段老師愛你不夠?竹子說:也給你求呀。帶燈說:好么,你去了就給我求能一個男人深深地愛著我,也讓我深深地愛一個我愛的人。竹子說:呀呀,你吃著碗里看著鍋里?!

帶燈拿了一本書要到北塬那兒去讀,她已經好久沒有讀書了,而且再也尋不到可以讀書的地方,也只有元天亮祖墳的北塬那兒還僻靜。竹子也沒有去松雲寺,說:神在心裡,我自己求自己吧。她跟著帶燈走。

出了鎮街,過了石橋後村,沿小路往北塬去,路兩旁的樹叢里,荊棘中,石窩和草從,到處都是鳥。櫻鎮的鳥先前都棲集在河堤的樹上,而現在更多地卻在了這裡,但是,她們高興地說著這麼多鳥在這裡啊!鳥卻呼啦啦飛去。上了塬頭,還未到元天亮家祖墳和墳後那片櫻樹林子,她們並沒有大聲叫囂,也沒有擲打石子,似乎剛剛冒頭,墳前的蘭花叢里,櫻樹林里,鳥也是哄然而起,一群一群斜著飛去,像無數的白的灰的黑的床單在空中飄動。

竹子說:它們怎麼就都飛開了呢?帶燈說:它們恐懼我們吧。竹子說:我們並不想攆打它們呀!帶燈說:那就是我們在恐懼了。竹子說:我們恐懼?帶燈說:如果咱們來了鳥兒都不飛,你不奇怪害怕嗎?

竹子大聲地學著鳥叫,並把口袋裡的一些饃屑和一顆水果糖放在手裡,後來又放在石頭上,盼望鳥兒能來,但鳥兒一隻也沒飛來。

給元天亮的信

想起了一個小笑話,說有一個女人見別的男人都把妻子稱紅蘋果呀、小黃瓜呀、寶貝親呀,就讓他也把她叫一下。那男人艱難地看看,想想,叫她:黃牙牙。雖然不太好聽,卻也實在。我不知道你該怎麼叫我。

我的工作是我生存的需要,而情愛是我生命的本意,就像柿子樹結柿子是存在的需要,而能鋪天蓋地長成樹自成世界才是柿子樹的意思吧。

嘿嘿,你正吃飯吧,好飯真應該叫你吃,因為你給予了時間的含金量。而我這個逛蛋兒現在正在山腳下吃葡萄。我愛吃葡萄,高興時甜的多,煩心時是酸味道,酸酸甜甜的世界,讓我吞在肚裡了。我喂你一顆。我願是投進你嘴裡的一顆葡萄。你能接納我的甜我的酸,我的好我的壞。

前天讀報紙,看到你又高升為省委常委了,真是可喜可賀,但我覺得你是那麼的遙遠了,有些不想跟你耍了,我覺得你是在我的小村我的身邊需要我愛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