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部 星空 第十九章

山坡上有一簇土墳

帶燈和竹子去錦布峪村,走到半路的一處溝岔里,看見坡上有一簇墳堆,墳堆小小的,但整個坡上沒有樹,就顯得刺眼。正是中午,太陽白花花的,沒發現有蜂,蜂聲卻嗡嗡響,溝岔里很靜。

帶燈說:瞧見那些墳堆了嗎,那肯定是一個家族的,人說生有時死有地,他們埋在這裡,應該說墳地就是幽靈出沒的穴位。他們先後從這裡出來成形為人,做了一場人後,又一個接一個歸之於此。

竹子說:那不一定吧,埋在櫻鎮的都是櫻鎮的幽靈,那也有外地人嫁過來死了埋在這裡的,也有櫻鎮人離開了櫻鎮在市裡省里工作,那死了不一定就埋回來。

帶燈說:能埋在這裡的外地人那是從這裡出去的幽靈么;生在這裡而不埋在這裡,就是遠方的幽靈跑了來的。

竹子說:那元天亮呢?他肯定將來在城裡火化的,他能不是櫻鎮的?

帶燈說:元天亮肯定是這裡的幽靈,他就是火化了,骨灰肯定要埋回來的,我有這預感。

竹子說:那咱們呢?咱如果死了埋在這裡?

帶燈說:你說不來,我可能就在鎮政府幹到死了,死了還能埋到哪兒去?我恐怕本來就是這裡的幽靈,只是還不知道是從哪個穴位里冒出來的一股地氣。

和馬連翹打架

遇見了在鎮街賣雜貨的劉慧芹,帶燈問最近沒回紅堡子村?劉慧芹說她沒回去,她一回去兒子在鎮街學校里就偷懶,但她過幾天了還是要回去打核桃的。還問帶燈有時間的話,跟她一塊去,裝一袋子核桃。

帶燈以前去紅堡子村,也正是打核桃的季節,山溝里流著洗核桃的黑水,水中到處是水邊樹上落下的核桃,家家院子曬著核桃,人人和你說話都是口裡說著手上不誤退核桃青皮。紅堡子村是櫻鎮產核桃最多的地方,那裡木耳香菇不多,石碴地也不宜種煙葉,賣核桃是主要的經濟收入。但紅堡子村人口興旺,村落零亂,獨家獨院的常有四世同堂,又是生活再困難,永遠的義舉是全心全意地供養最小一輩出人頭地,而不惜貢獻家產和老命。所以紅堡子村的孩子在鎮街學校寄讀的多,劉慧芹的兒子早上起不來,起來了迷糊著眼去學校慢得能踏死螞蟻,劉慧芹總要拿個掃炕條帚在後邊攆。

劉慧芹說:主任,我幾時把我兒領到你那兒去,你和竹子給他教育教育,學好了將來也能當個鎮幹部么。竹子說:當啥都不要當鎮幹部!劉慧芹說:鎮幹部貴氣呀!竹子說:咋個貴氣?劉慧芹說:我就愛看看你和主任的樣子。竹子說:啥樣子?劉慧芹說:這我又說不清,瞧你們穿得多好看。帶燈就不吭氣,嘿嘿地笑。

三個人正說話,街上就過來了朱志茂老兩口。老兩口並排走,共同提著一個籠筐,一搖一晃,搖搖晃晃。籠筐里是幾十顆帶青皮的核桃。竹子悄聲說:咦,老兩口在一搭過日子了?老兩口一個在說:你慢點。另一個在說:你也慢點。帶燈覺得老人舉止感人。說:再不讓老兩口在一搭,那就造孽了。

但是,話還沒說畢,斜對面賣壽衣紙紮店裡衝出來了馬連翹,她對著她婆婆尖銳地說:哎,哎!老婆子抬頭見是兒媳,說句:碰上了!手一松,籠筐傾斜,把老漢子拖得打了個趔趄,七八顆青皮核桃在地上滾。馬連翹說:叫你哩!老婆子說:噢。馬連翹說:你又去老二家了?誰讓你去他家,你就恁缺不了老漢?!老婆子說:不是我去老二家,是你爹想吃核桃,給我捎話,我領他去後坡里摘了咱些核桃。馬連翹說:那是老二家的核桃嗎,他跟著老二過活憑啥吃我家的核桃?老婆子說:分家的時候核桃樹分給你了么。馬連翹說:你給他摘核桃,還把家裡什麼給他了?老漢子說:我不吃,不吃了!把核桃籠筐放下,顫顫巍巍就走。馬連翹就過來拿了籠筐。

帶燈便過去說:馬連翹你太過分了,把核桃放下!馬連翹說:我爹跟著老二,我娘給他吃什麼核桃?帶燈說:你還知道把他們叫爹叫娘呀?!核桃是我讓他們去摘的!馬連翹說:你讓摘的,你鎮政府人能管了催糧催款刮宮流產還管到我家的樹呀?帶燈說:我就管了!上前奪核桃籠筐。馬連翹抱住籠筐不放,兩人就推推搡搡。帶燈沒馬連翹力氣大,但帶燈手快,後來是馬連翹打她一下,她把馬連翹打兩下。馬連翹抓了她的脖子臉,她手伸到馬連翹懷裡擰,恨得得地擰了一把。竹子趕忙跑去拉架,她抱住了馬連翹,把兩個胳膊和身子全抱住,帶燈趁機在馬連翹胳肘窩裡連戳了兩拳,將核桃籠筐奪了下來。馬連翹罵竹子:你這是拉架嗎,你把我抱住讓她打?!竹子說:你這沒良心的,我拉架你還怨我,不拉了,讓打去!馬連翹踢過來一腳,沒想腳被帶燈捉住,往前一擁,馬連翹倒在地上。馬連翹倒在地上不起來,喊:打人了!鎮政府人打人了!帶燈說:我就打了,打你這個不孝順的!還往前撲。馬連翹翻身就跑,跑進了不遠處的肉鋪里。

竹子說:她去搬元黑眼了!

旁邊來了許多看熱鬧的人,他們嘁嘁咻咻著馬連翹還能有人惹得下,帶燈看起來那麼文靜漂亮的人還會打架,出手竟那麼麻利!這陣都拿眼睛往肉鋪子里瞅,說:搬元黑眼了?還真搬元黑眼了?!

竹子立即從地上撿了半塊磚提在手裡,又覺得不好,把磚扔了,給旁邊劉慧芹嘰咕著讓去把元黑眼的婆娘喊來,然後就拍著手上的土,大聲說:行么,搬誰都行,讓他元黑眼出來!

但元黑眼沒有出來,肉鋪的後院里一陣一陣豬被殺的嘶叫聲。

思想工作

第二天,鎮政府給職工發當月補貼,還沒等帶燈、竹子去領,劉秀珍跑來說:怎麼停發你兩個的補貼?竹子當下火了,問為什麼停發我們的補貼,帶燈制止了她,問劉秀珍怎麼回事,劉秀珍說是你們身為政府工作人員,當街竟然和群眾打架,有損了鎮政府的形象。帶燈噢了一下,她沒有去領補貼,也沒有去尋領導,讓竹子去采些指甲花來,在蒜窩子里搗呀搗呀,搗成了泥,兩人就把花泥敷在指甲上。

肯定是有領導要來的,果然鎮長就來了,鎮長說他是來做思想工作的。

鎮長說:你倆好像不服氣?帶燈說:把我們賣了還要我們幫著數錢是不是?鎮長說:但你們是打了架了呀!帶燈說:是打了架,這是我到櫻鎮以來打的第二架。第一架是為修路佔地,別人圍攻你,我去和一些人推搡過,竹子也是被人唾了一臉。鎮長說:不說上次事。帶燈說:這次馬連翹不行孝道,欺負老人,該不該教訓她?何況她先動手,你瞧我這脖子!鎮長說:誰都知道馬連翹不是好貨,可你是什麼身分,你一百個理一出手就沒一個理了,人家元黑眼來找書記……帶燈說:他元黑眼還有臉尋書記?書記怎不問問他元黑眼憑什麼來給馬連翹說話?鎮長說:好姐哩,別再惹事,悄悄的。書記發了火,要給你們處分,還是我從中通融了,才取消了你們的補貼。這一月沒補貼了,我會想辦法以後在別的方面給你們再補回來。帶燈說:我稀罕你補?你走吧,我不要你來做思想工作,這一月沒補貼我餓不下,就是把工資全扣了我也活得下去!鎮長說:你原先不是這脾氣么,現在咋成了這樣?竹子說:啥環境么,還不允許人有脾氣?鎮長說:你少插嘴,要不是你也攪和,事情能鬧這一步?竹子不吭氣了,帶燈還在敷她的指甲花泥。鎮長說:你去給書記做個檢討,這事就妥妥過去了,他講究有人給他說軟話。帶燈說:我是孩子呀,被大人打了還要給大人說打我是為了我好,是不是?我不去!她倒在床上,一拉被單蓋了頭。竹子說:你睡呀?哦,那我把窗帘拉上。鎮長瞪了一眼竹子就退出了門。

去買衣服

帶燈和竹子被取消了當月的補貼,大院里的人突然看她們時眼光怪怪的,只要她們也看過去一眼,這些人又立即客氣地給她們笑。帶燈知道這並不是在同情她和竹子,而是在嘲笑。竹子偏氣嘟嘟地走過去,白仁寶說:你瞪我?竹子說:誰瞪你?白仁寶說:你眼睜那麼大沒瞪我?竹子說:我眼大!

清早起來,竹子穿了件黑衫子,帶燈說:那件紅衫子多好看的,洗了?竹子說:黑衫子能配合心情么,我還要摘朵白花別在胸前。帶燈說:穿紅衫子!還有啥鮮亮的衫子就換著穿!竹子說:沒啥鮮亮的。帶燈說:那咱到縣城買衣服去,有罰的錢還沒咱買幾件好衣服的錢?!

帶燈當即發動了摩托和竹子出大院,白毛狗汪汪著也要跟著去,帶燈沒讓去,馬副鎮長說:帶燈去哪兒呀,上午全體職工政治學習哩。竹子說:石門村有了上訪,那不去了?馬副鎮長說:去吧去吧。

帶燈在櫻鎮是最講究穿衣的,但畢竟也是在櫻鎮呆得久了,到了縣城商場,才覺得自己還是有些土氣,也才知道學著縣城人穿戴時尚是要費功夫的。兩人在商場轉了大半天,挑來挑去要麼覺得一件都不行,要麼覺得幾件都好。後來,不厭其煩地從這個商場跑到那個商場,試穿了一件脫下來又試穿一件,還是不稱心,再跑,再試,末了能決定下來的還是最初看中的,就反覆地照鏡子,照得都不認得鏡子里的人了,接著討價還價,已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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