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部 星空 第十七章

行賄

帶燈去毛林家一趟,耽心著毛林家包穀地里施了肥沒有,包穀根上雍了土沒有。幸好毛林的媳婦和女兒勤快,又雇了楊二貓,責任田裡的莊稼還都可以。毛林臉色寡白,跪在地頭拔草,招呼二貓把水罐子提來給帶燈喝。二貓在地的那頭鋤地壅土,地沿上放著一個舊收音機開大音量,播的是秦腔戲,聽見喊聲跑了來,眯眼睛給帶燈笑。帶燈說:還聽戲呀,會享受!二貓說:聽著幹活不累么。他光著膀子。胳膊上被包穀葉子划出一道道紅印,又汗津津的。帶燈說:疼不疼?二貓說:疼倒可以,火辣辣地燒。帶燈說:你咋又在這?二貓說:我山裡就那點地,兩下就幹完了,沒事在鎮街晃,毛林讓幫他,我就幫了。又加了一句:王后生也忙他地里活,沒異樣。帶燈也不指望他監視王后生了,因為王后生煽火張膏藥上訪的事,事後二貓丁點兒都不知道,連毛林也不知道。帶燈說:他一天給你多少錢?二貓說:沒錢。帶燈說:沒錢你能幹活?二貓說:我飯量大,每頓多吃兩個饃就不虧了。帶燈悄聲說:不是吧,是看中人家女兒啦?二貓臉彤紅,偷看毛林的女兒一眼,沒想毛林女兒正抬了頭往這邊看,二貓立即掉過臉,說:天咋這熱的,你喝水啊!

帶燈並沒有幫毛林幹活,看見了二貓想起了東岔溝村的十三個婦女,不知她們的病吃了葯好些沒,秧莊稼又怎麼樣?就轉身去廣仁堂見陳大夫,謀算著又要去東岔溝村的時候,再帶些什麼中藥。

帶燈從毛林家地里往西走了一里,在河岸的轉彎處,竟然就看見了陳大夫,陳大夫在幫張膏藥兒媳鋤地哩。但是,陳大夫明明也看見了她,卻把草帽往下拉拉,提著鋤往彎地那頭去。帶燈問張膏藥兒媳:請陳大夫鋤地了?張膏藥兒媳說:他肯幫人。帶燈說:他要真肯幫你,應該讓你去廣仁堂當下手。張膏藥兒媳說:那使不得,人家掙錢不容易,我去分人家錢?給了帶燈一小把子芫荽,是她在包穀行里套種的,芫荽沒切碎,味道就重得嗆鼻子。帶燈收了芫荽,高聲喊:陳大夫!陳大夫始終在耳朵聾,沒回應也沒過來。帶燈笑了笑,回到鎮政府。

竹子見帶燈拿回來了芫荽,喜歡地說:你咋知道今天我突然想吃芫荽?!帶燈說:送領導的。竹子說:也學會巴結了?帶燈說:該巴結還得巴結么。就拿了芫荽去了書記辦公室,鎮長也在。

書記說:哦,帶燈給我送芫荽了?!鎮長說:你小氣呀帶燈,你給書記要拿就拿張畫么,拿~把子芫荽!書記說:這就好,禮輕人意重,何況這是帶燈送的!帶燈說:還不是我送的,是東岔溝村那十三個婦女拿給我,要我一定送書記炒了夾饃吃。書記說:有群眾牽掛這多好。帶燈說:她們給我說,肺矽病鑒定的事有沒有著落,我說不急么,總會解決的。書記說:那事還沒解決?鎮長說:我給有關部門打了招呼,都口頭應承得好,就是沒結果,這一段日子事情忙亂,也沒再催問。帶燈說:再遲遲沒結果,王后生又去煽風點火,我擔心她們集體上訪。書記說:一定要防止集體上訪,尤其在黨建工作檢查期間。就對鎮長說:大工廠的基建總算擺順了,下來還得抓抓這事,你以櫻鎮黨政名義起草個報告給縣委,我也簽上名,你再到縣上專門跑跑。

過後,鎮長給帶燈說:你行,拿一把子爛芫荽就把事辦了!帶燈說:我可不是故意將你呀,把事情說嚴重些,書記才重視。鎮長說:可你這在犧牲我么。帶燈說:這不是在犧牲,是在利用。利用別人和讓別人利用著,這才能辦事也各自才有價值么。這次又得勞苦你往縣上跑了。鎮長說:反正擦屁股的事都是我。帶燈說:我給一張畫,分文不取,你到縣上了還可以跑跑你個人的事么。

帶燈真的把一張重彩牡丹圖給了鎮長。

六月十八日這天

但是,鎮長去了一趟縣城,帶回來的消息是疾控中心答應給做鑒定,卻因該中心近期中層幹部調整,需要往後緩,讓櫻鎮等候通知。帶燈發牢騷這是什麼單位呀,幹部調整就可以耽誤工作,那一天三餐他們能少吃一頓嗎?情緒不高,所以當書記通知她參加縣年度婦女工作會議,她開口就說她不去。書記說:一定得去,還得給你個任務把個人先進和鎮先進給我弄回來!帶燈只好去了,去的時候聽馬副鎮長主意,拿了十五斤上等紅薯粉條。櫻鎮老君河村的紅薯粉條在全縣有名。

帶燈以前參加過婦女工作會,辦會的負責人也認識,就把十五斤紅薯粉條給了人家。六月十八日開會,會期一天,上午聽領導報告,下午頒獎,果然就弄到了兩張獎狀。會一完,帶燈沒打算回櫻鎮,剛在賓館開了房間要住上一夜洗個澡的,白仁寶給她打電話,說賈有富失控了,可能在縣上上訪,要她在縣城尋找,一旦找到立即通知他,他派人派車往回接。帶燈一下子生氣了,咔地關了手機,還把手機扔到了床上去。但扔過了,又拾起來開了機,電話再響起來,白仁寶說:鎮政府之所以給大家配了手機,就是保障二十四小時聯繫暢通,你為什麼關機?帶燈說:我是來開會的,也安寧不了?白仁寶說:就是因為你在縣上,才讓你尋找的。帶燈說:我不找!白仁寶說:我指揮不動你嗎,這是書記讓我給你打電話的!帶燈說:賈有富不可能上訪,就是上訪他也不可能到縣上去,咱要麼疲沓得像老牛皮,要麼見風就是雨,別自己嚇自己了!白仁寶說:中午書記因別的事給縣法院一個熟人打電話,那熟人說了賈有富去了法院。法院認為當初村鎮處理意見沒蓋章無效,賈有富回去蓋了章;法院又認為在調解期不應當加章,賈有富就在法院又哭又鬧,被法院人拉出了門。書記聽了以後感到事情嚴重,賈有富可能要上訪,才讓你在縣城尋找的。帶燈說:賈有富去了法院那就屬於法院管的事了,與上訪無關,不存在失控不失控,即便他失控了,就一定是要上訪嗎?白仁寶說:萬一上訪了呢?書記說了,誰都可以失控,鎮東街村的上訪者不能失控,因為鎮東街村是市組織部對口扶貧村。萬一賈有富去上訪了,書記怎麼給縣組織部交待,縣組織部又怎麼給市組織部交待?帶燈說:好吧,尋找就尋找。

帶燈並沒有尋找賈有富,她在賓館裡洗完澡,就在床上睡去了。

賈有富是鎮東街村人,多年來為門前的一塊通道和鄰居鬧彆扭,村裡調解不通,帶燈去處理,認定那塊通道歸賈有富,但鄰居偏還在通道上堆放木料和柴草,賈有富再鬧,帶燈再去處理,勒令鄰居清除了通道。而上個月,鄰居又在通道上要蓋房,賈有富攔不住,又一次要帶燈嚴懲鄰居,帶燈說你乾脆去法院告狀吧,調解不了,讓法去治他。賈有富也就把鄰居告到了法院。

一覺醒來,帶燈給白仁寶打電話,什麼也不說,只說派個車來,然後她去飯館裡吃飯,吃了飯,車來了,坐車直接到了鎮東街村賈有富家。

果然如帶燈所料,賈有富在家,問他幾時回來的?說是剛回來吃了飯。問今天去縣法院了?說是去了。問上午去的縣法院怎麼才回來?說他到孩子舅家去了,孩子舅是老師,能給他請主意。說完就又給帶燈哭訴他的冤情。帶燈當下讓賈有富上車,又去敲鄰居王成祖家門,王成祖已經睡了,叫起來也讓上車,就一併拉到鎮政府,叫喊著書記和鎮長當面鑼對面鼓地解決糾紛。

直到天亮,達成了協議:一,通道歸屬賈有富。二,給王成祖補三百元,拆除新建的房基。鑒於王成祖家房子小,批准給一份宅基地,另建新房。

協議三方都簽了字,賈有富和王成祖走後,書記要看帶燈帶回來的獎狀,一邊看一邊說:六月十八日,啊今天是個好日子!帶燈說:十八日過了,現在是十九日。

大攤餅

櫟峪寨的牛花花是個見面熟,才認識了帶燈和竹子三天,就張羅去她家吃煎餅。牛花花身子不周正,胯大,腿有些羅圈,但搬凳子呀沖蜂蜜水呀又從牆上摘了相框讓瞧她年輕時還是養豬模範哩,像兔子一樣,忽地跑過來,忽地跑過去。竹子問你有幾個孩子,她說先後生了六個,成了一個女兒一個兒。她把兒念作如。笑著說:總得要有個如呀,到第六個,還想個如哩,來的是女的,夜裡做夢四個女娃咬我腿,就沒敢再把她煮到尿桶去!她家有五間房,五檁四椽,一明兩暗,在全寨子里算是最好的家,竹子就感嘆牆都是石頭牆,砌得多平整呀!她搭梯子去門樓的小窗口裡摸核桃,卻一把摸出條蛇來,嚇得帶燈竹子都叫了一聲,她順手把蛇扔出了院牆外,沒事似地下來,說:這石頭都是我和他爹從溝里背上來的!

她在院子里支了灶,灶上安的不是鍋,是一面光油油的大石板,然後在面盆里攪麵糊糊,攪了十遍八遍,放進椒葉末了,再攪十遍八遍,麵糊糊就倒在石板上用刮板子攤勻。一面煎黃了,又煎另一面,翻餅子就像摔衣裳。帶燈和竹子吃過煎餅,但沒吃過這麼大的煎餅,也沒見過這樣的煎法。她說:吃呀吃呀,麥收畢了要補大地的,講究的就是吃這大圓餅,早就該讓你們吃了,可那時還不認識么!

書記和鎮長的小車

原本櫻鎮備了一輛小車,是書記使用的,大工廠基建後,大工廠給了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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