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部 星空 第十一章

煞氣

鎮長說:你怎麼在這兒?帶燈說:老鼠在哪兒貓還不是都能尋著么。鎮長說:你心目中我是貓呀?!帶燈說:綜治辦這次工作沒做好,拖累了櫻鎮也拖累了你,我來這兒冷靜冷靜,準備著接受處分,也準備著被取消三百元的補貼么。鎮長說:我就知道你們有這種情緒!路過這裡聽運樹的婦女說你在裡邊,就進來見見。綜治辦重點工作是處理上訪,但上訪是全鎮的事,所以我在會上並沒有單獨批評你們么。帶燈說:你懲罰了我們。鎮長說:怎麼懲罰了?帶燈說:你揉的紙蛋兒,你故意把鎮街三村和南勝溝村留在最後給我們的。鎮長就笑了,說:你真靈得像狐子,我做手腳誰都沒發現,偏偏逃不出你的眼睛。你想想,如果鎮街三村和南勝溝村分給別人,別人能完成任務嗎?

鎮長信任著帶燈,事事還依靠著帶燈,帶燈是心明肚知的。鎮長在詢問他這次部署的工作怎樣,帶燈說是用了腦子也費了心。鎮長在向帶燈訴苦,這次危機總算解除了,但櫻鎮的工作要再上新台階,他的壓力非常大。書記全身心抓大工廠的事,別的擔子都壓給了他,而鎮政府這一干人,心不齊,幹活疲沓,平時閑著關鍵時又頂不上去,他才決定分片包干抓落實,以每人每月三百元補貼來調動大家的積極性。但帶燈並不認同這種辦法,她認為每人每月三百元買了干工作,是可以激活積極性,但始而慚焉久而安焉,終究還得用智慧。她說你或許還要在櫻鎮干幾年,就是將來你順勢當上書記,那也得再干滿兩屆,你就得在鎮幹部身上傷筋動骨,靠哄不行,領導有威力和感召力,可不是僅僅交心,現在人是難喂熟的。鎮長就問怎麼個傷筋動骨?帶燈說有獎有懲有對比度才有力度,這次綜治辦工作沒做好,就得懲罰才是,可以取消每人每月的三百元補貼。鎮長說這怎麼可能呀,不能說為親朋好友謀私利,但也不能損害了你們的利益呀。帶燈就說那一次性罰五百元吧,一定得罰,殺雞給猴看才能提升你的權威么。鎮長作難了半會兒,說那我就得罰啦,過後我想辦法再補你們吧。

末了,鎮長發感慨:我老想不通,咱書記身上怎麼就有一股煞氣,誰都怯他?帶燈說:我也把你倆做過比較,雖然說性格不一樣,可你確實有你的不足。比如吧,聽書記講話,要聽的就是他開頭說什麼,而聽你講話,倒是聽最後說什麼。講話一開頭就把自己的意圖說出來他就有強勢,而前邊繞了那麼多最後才說意圖的顯得不自信,反而還給人一種有陰謀的感覺。鎮長說:我也是學著書記哩,可就是學不會么,在鎮上幹了這幾年,能體會到解放初期為啥國民黨的高官反倒沒事,槍斃的儘是些鄉鎮幹部,啥朝代里,直接和老百姓打交道的就是鄉鎮幹部,鄉鎮幹部也必定會罪大惡極。帶燈說:看把你說得可憐的,那你就不要干這個鎮長了么。鎮長說:干到這一步了也只能往前乾的,我真的佩服有些領導,他們也都是從村幹部、鄉鎮幹部幹上來的,他們那是怎麼就幹上去了?!帶燈說:要一步步能幹上去的,那你就得學毒些學狠些了,咱縣委盧書記和市馬副市長都是咱本縣人,他們哪一個不是這樣的?!可我真心給你說,我是盼著你往上上的,上得越高越好,而一旦你上去了,我就不會再來往了。鎮長說:我把我也知量了,我也不得上去,能當個鎮長就滿足了,只要能在我的任上櫻鎮上平平安安就燒了高香了。帶燈說:那我給你反映三件事,你要引起注意,免得又以後出亂子。

反映的三件事

帶燈反映的三件事。

一、元斜眼一夥專門尋找從大礦區打工回來的人賭博。茨店村王采採的兒子就是輸光了打工的錢又還不起所欠的賬,元斜眼就逼人家再去大礦區打工,而讓包工頭直接把工錢交給他。

二、元黑眼五兄弟現在河灘辦沙廠,換布拉布和喬虎也動手購買老街上的舊屋,這些人腦瓜活騰,全是在大工廠進來之前就開始佔有資源了,你是不是同意了他們。

三、王隨風領回來後還比較安定,朱召財最近也沒異常,張正民依舊囂張,但他的問題還好辦,目前頭痛的仍是王后生。王后生鼓動過毛林以矽肺病的事上訪,毛林沒同意,他又跑到東岔溝村找了十三戶人家要上訪。這十三戶人家的男人都曾在大礦區打過工,患了矽肺病,有的已經死了,有的喪失了勞動力,家庭生活都極度困難。

社會是陳年蜘蛛網,動哪兒都落灰塵

鎮長聽了,眉心就挽了繩,說:這社會是咋啦,這麼多的事!帶燈說:陳年蜘蛛網,動哪兒都落灰塵,可總得動啊!

鎮長就和帶燈商量著怎麼處理這些問題。鎮長的意見是元斜眼這人太壞,必須得管管,否則肯定要出事,他得讓派出所去調查一下,如果事實確鑿,必須給以嚴肅處治。至於元黑眼兄弟辦沙廠,元黑眼是給他口頭提說過,他當時也強調這要辦相關手續,他們還沒辦手續就干開了?既然已經干開了,就讓去干吧,我儘快幫他辦手續,讓其合法采沙吧。對於王后生找東岔溝村病人上訪一事,鎮長拿不定主意,要聽聽帶燈的,帶燈說:要一旦替那十三戶上訪,這就是群訪,問題就大了,上訪的問題是大礦區的事……鎮長說:我生氣也就在這裡,信訪制度是屬地管理,他們告的是大礦區,卻要算咱的訪件。得控制王后生,把這件事壓住。帶燈說:不讓王后生插手,但東岔溝村十三戶人家連同毛林現在確實困難,不解決不僅是咱工作上失責,更讓良心上過不去,我們綜治辦已經了解情況,整理材料。準備以鎮政府名義為他們申報矽肺病賠償。鎮長說:你們已著手辦了?帶燈說:估計不容易。鎮長說:這樣吧,可以先了解情況,收集整理材料,但不必太急,眼下上訪的這麼多,已經焦頭爛額了,等屙下的屎都擦凈了,再去干吧。帶燈說:那些人家實在可憐,你有空了也去看看。鎮長說:我是要看看的,但你記住,首先控制好王后生!

天上起了瓦碴雲

從梅李園出來,天上起了瓦碴雲。差不多是做午飯的時候,沿途的人家煙囪里都冒煙。有人掮著犁,牛在身後跟著,牛走著走著就拉長了身子要嚼地塄上的酸棗刺,可能是身子拉得太厲害了,前蹄沒有撐住,從地塄上咕哩嘛啦掉下去,嚇得掮犁人就往塄下跑,牛卻重新站起了,又拉長身子嚼那塄畔上的酸棗刺。掮犁人罵:那有啥吃的,那有啥吃的?!鎮長還笑著說:人吃辣子圖辣么,牛吃棗刺圖扎么。誰家的狗突然從院子的柵欄門裡衝出來,發出一陣汪汪聲,只不過叫一陣後,確實沒了什麼威脅,又趴不動了。而另一家門口有婆娘壓著孩子剃頭,孩子覺得那是一件痛苦的事,亂蹬亂蹭,叫喚不已。

經過那座石拱橋時,遇見了侯幹事。侯幹事提著一小捆烤煙,忙藏忙掖的,但還是夾在了胳膊下,說:啊領導散步哩。鎮長說:你回了老家?!侯幹事是雞公寨再往北的溝腦人,他說:沒呀!我舅來捎了話,說我媽上山挖蕨菜摔斷腿,讓我回去看看,咱剛分片包干,我這時候怎麼能離開呢?!我是去我包乾的雞公寨和村長溝通了些情況這才回來,把他媽的腳都磨泡了。他彎下腰脫了鞋,彈了彈鞋殼裡的沙子,又穿上,說:我不回去。鎮長說:辛苦你。侯幹事說:領導更辛苦么!鎮長說:又向誰家要的烤煙?侯幹事說:這次不是,你批評過一次了,我還沒記性嗎?是王拴娃要給我烤煙,我知道他是求我給他侄女報戶口呀,要行賄我,我腦子清白,堅持付了錢!

帶燈哼了一聲,心裡說:過河溝渠子都夾水的人,鬼信你的話哩!也不再等候鎮長和侯幹事說完話,就拐腳往李存存家去了。

李存存在鍋里下了土豆和苞谷糝子,又放勺老鹼,灶膛里火燒著,騰出手來在瓮里撈酸菜,還剝幾瓣蒜,搗成泥了調在酸菜里,然後退了火捂了鍋蓋,拉了孩子去地里喊喬天牛回來吃飯。她不喊喬天牛喊的是孩子的名字。在地里的喬天牛栽完了辣椒苗,拄了拐杖走出了地,把裝辣椒苗的籠子給了李存存,李存存突然尖錐錐地喊帶燈:趕得巧,來吃飯呀吃飯,是你愛吃的煮了土豆的苞谷糝糊湯!

帶燈就牽了孩子手,跟著他們去了。這當兒,天上紅堂堂的,一疙瘩一疙瘩的瓦碴雲像是鐵匠爐里的火炭。

帶燈在李存存家吃飯,喬天牛完全換了一個人,嚷嚷著給帶燈再盛一碗,多勺些土豆。李存存說:你以為帶燈是你一樣大肚漢呀?帶燈問起村裡的事,故意還提到換布和拉布,喬天牛說:人家過人家的好日子,咱過咱的苦日子么。就不再說,只是給帶燈夾酸菜。李存存給豬也添食時,帶燈跟了出來,說:聽說市裡醫院能修補他的腿的。李存存說:還修啥補啥呀,時間這麼久了,這也好,兩條腿都好的時候他是我的仇人,沒了一條腿他才是我男人!

回到鎮政府大院,紅雲散了,卻起了風,樹開始擺頭,巷道的雞亂著毛,順了風跑,就又吹翻了在地上打滾。以為是要下雨了,帶燈快速跑到綜治辦的屋檐下,喘著氣么,拿眼看著劉秀珍在院子里收拾晾著的被褥,又扭頭尋楊樹和院牆間的那張蜘蛛網,網沒破,而人面蜘蛛不見了,白毛狗就站在了跟前,一把攬到懷裡,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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