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番外二 馬路天使

陸笙說:「你的命是我從馬路上撿回來的,所以你叫陸路。」

陸路說:「即使是這樣,我也是最快樂的一個馬路天使。」

――陸路番外•送給小政委的22歲生日禮物

四歲

陸路是個孤兒,她從小就知道。但這不妨礙她是個快樂的孩子。從有記憶以來她就跟著爺爺住在山上的老房子里,她會跑,會跳,會自己跟自己做遊戲,空蕩蕩的屋子裡經常被她的笑聲充滿,但是她不會說話。

沒有人跟她說話。富人云集的景春山路上,陸家的舊別墅是個被遺忘的角落,除了每隔一段時間給他們送生活日用品的人之外,沒有人來過這裡。她的世界裡只有一個爺爺,爺爺是啞巴,他是陸家的老傭人。

四歲那一年,老房子里終於來了人,那時她正一個人在院子里玩泥巴,看見陌生人,興奮地撲了上去,髒兮兮的小手在那人白色的褲子上抓出幾道醒目的污痕。她當然還不理解爺爺臉上出現的誠惶誠恐,也不知道為什麼陌生人在聽到她的「咿咿呀呀」聲後皺起了眉頭。

她只知道,三天之後,老屋子裡又來了一個溫柔的阿姨,阿姨說:「你叫陸路,你得學說話。」

六歲

教給她語言和啟蒙知識的阿姨陪伴了她兩年。六歲的陸路不但學會了說話,而且據阿姨說,她比任何一個同齡的小孩說得都好。

阿姨後來都沒有來過,因為陸路終於上小學了。她知道上小學就意味著可以跟許多許多的小朋友在一起,為此,開學前的那個晚上,她興奮得一整夜沒睡。

小朋友們都對沒有上過幼兒園的陸路感到奇怪,她什麼都不懂,什麼都新鮮,什麼都覺得好玩,任何一件小小事情都可以讓她開心不已……當然,更讓大家印象深刻的是她可怕的話癆,她對說話狂熱的愛好足以讓任何一個人頭皮發麻,老師們都沒有見過有著如此強烈的傾訴欲和表現欲的孩子,彷彿急不可待地想要把一生的話都說完。

開始的時候老師也單獨找她談心,試圖告訴她上課的時候說話比講課的老師還大聲是不對的,但幾次批評教育的過程中她都興高采烈地與老師有問有答,慢慢地,也就沒有那個老師願意再讓她享受這種樂趣。也不是沒有找過家長,每次來的都是風燭殘年的一個老人,偏偏又是個啞巴,只知道不住地彎腰致歉,完全無法溝通。期間也有似真似假的傳言,說這小小的女孩大有來頭,管不了她,也就只有由得她去。好在陸路天性樂觀善良,精力充沛,就連身邊的人也容易被她的快樂感染,所以雖然讓人頭疼,但上至老師,下至同學,也不過是對她又愛又恨罷了。

陸路的六歲,感覺世界實在太過美好,雖然老屋裡陪伴她的依舊是越來越老的爺爺,但是,這又有什麼關係?

十歲

陸路五年級,朋友越來越多,她依然喜歡說話,喜歡笑個不停,但已不再像從前那樣迫不及待地傾訴,也許她知道一生還長,還有太多的時間可以慢慢地說。

開學不久的一堂語文課,老師要求同學們上台做口頭作文,陸路第一個舉手,老師不忍見她在座位上躍躍欲試心急如焚,只得允許她率先上台。她個子小,比講台高不了多少,站在講台後兩眼發亮地等待老師的命題。

「你的口頭作文題目是《我的家人》。」老師隨口說道。

一向滔滔不絕的陸路站在台上張口結舌,就在大家都等得不耐的時候,她面帶困惑地問老師:「什麼是家人?」

台下的一陣同學一陣鬨笑,老師也強壓住嘴角的笑意,回答道:「家人就是你的爸爸媽媽、兄弟姐妹、爺爺奶奶、叔叔阿姨……」

陸路怔怔的,「我只有個爺爺。」

「爺爺就是你爸爸的爸爸呀!」老師解釋。

陸路搖頭,她沒見過爸爸,但她知道家裡的爺爺一定不是爸爸的爸爸,她和爺爺一點都不像。

她在同學們的小聲中走下台去。

放學的路上,她問同學張家明,「你有家人嗎?」

家明說:「我當然有,我們家一大家子的人。」

她又問好朋友麗麗,麗麗說,「怎麼沒有,你上次去我家,我爸媽不是還給你削蘋果來著?」

陸路背著書包往回家的路上走。原來她沒有家人,只有她沒有家人。

晚上睡覺的時候,她對著天花板說:「不要緊,孫悟空是從石頭裡蹦來的,他也沒有家人,可是還不是一樣地神氣?」

於是第二天早上,她又是那個無憂無慮的陸路。

十二歲

老屋門前的院子里種滿了玫瑰,爺爺是個出色的園丁。陸路問,為什麼牆角的空地里沒有花?爺爺用手語告訴她,那一小片的土壤太過於貧瘠,什麼都成活不了。

她不相信。每天放學之後,就一個人蹲在角落的搗鼓,幾個月後,角落裡冒出了新芽,新芽很快抽枝展葉,覆蓋了整片的空地,最後攀上了院子里的籬笆。

她種的是牽牛花。

第一朵花開的那個清晨,老屋裡來了很多人,他們要她跟他們離開,因為陸老太太不久前去世,陸先生希望把她接到身邊。

陸路毫不猶豫地跟他們去了,她離開了生活十二年的老屋和爺爺,離開了第一次盛開的那朵牽牛花,只因為他們說,陸先生是她爸爸的弟弟,也就是她的親叔叔。

叔叔就是她的家人,她終於有了家人,陸路欣喜若狂。

她被接到了叔叔的家,家裡除了保姆,沒有其他人。一連幾天的晚上,她一個人赤腳在寬闊而黑暗的大房子里遊走,推開了一扇又一扇的門,試圖尋找一絲熟悉的氣息。

第六天她終於等到了叔叔。她不顧一切地抱著她惟一的親人,卻感覺不到他的溫度。叔叔說:「你爸爸是我的父親跟外面女人的孩子,我們的家庭接納了他,他卻在你出生後帶著我的保姆捲款私逃,很不幸,他們都死在了一場車禍里,只有你活了下來。你要理解我的母親對你的成見,她去世後,我才能把我留在身邊。」

陸路眨著眼睛,她聽到的一切遙遠得像別人的故事。

「你知道當年我為什麼不顧母親的反對留下了你?他們把你從你父母的屍體中間抱了出來,你才剛滿月,臉上身上沾滿了他們的血,我抱著你,你在鮮血中對著我笑……」

當晚,陸路在無比的欣悅滿足中入睡,朦朧中,她拚命用想像拼湊父母的容顏,每一種樣子都跟叔叔的那麼相似,雖然他說:「不要叫我叔叔。」

十四歲

初中二年級,陸路的身體像春天的新芽開始生長,在同年齡的少女中,她並非特別漂亮,只是笑起來的時候右邊臉上有一個深深的酒窩,帶著古靈精怪的嬌俏,永遠不缺奇思異想,常有驚人之語,男生都喜歡跟她在一起,女生也樂於跟她做朋友,大家都喜歡她,除了陸笙。

有時她也會在雜誌傳媒上看到她唯一的家人,世家子弟,青年才俊,家族事業到了他手上如日中天,最難得風度斐然,樂善好施,出了名的謙謙君子,多少名門閨秀趨之若鶩,他一概以禮相待。偏偏這樣一個人,獨坐時鬱鬱寡歡。

他不讓她叫叔叔,所以她就直呼他的名字,不管他對她多麼冷淡,都阻止不了她對他的依戀。陸笙並不經常在家,只要他出現在陸路面前,她就會不停圍著他轉,喋喋不休地說著讓自己開心的瑣事,他不答腔都不要緊,她自己講笑話都可以讓自己笑上很久。大多數時候他看她時的表情冷淡而嫌惡,如同麵包上的蒼蠅,連揮手驅趕都覺不屑。偶爾心情惡劣,也會指著門讓她滾,這時陸路通常對他兩手一攤:「陸笙,我知道你不會真的趕我走。」

他冷笑:「你憑什麼就這麼篤定?「

她說:「除了你,我再沒別的親人,而你也一樣。」

陸路想,血緣真是個好東西,它讓陸笙再最盛怒的時候也沒能真正讓她離開。

十五歲

陸笙訂婚,他第一次允許她穿著漂亮的裙子出席在晚宴現場。陸路拖著長而累贅的裙裾,興緻盎然地跟每一個她認為帥的叔叔主動搭訕,並且毫不吝嗇她的笑容和讚美。習慣了世故的商人們被小姑娘逗得開懷大笑,直稱陸先生的侄女真是有趣,更盛讚他不計前嫌,收留忤逆異母兄弟的孤女,是真正君子風範,看這小姑娘快樂如精靈,便知監護人待她不薄。陸路跟著大家一起笑,自動忽略陸笙不經意的皺眉。

然而也有她不願意看到的小插曲,明媚而嬌艷的姐姐,親昵地挽著陸笙的手,說, 「恭喜你,小舅舅。」陸笙回應她的是毫無保留的笑容。

陸路的快樂搖搖欲墜,她避開陸笙,將漂亮的姐姐拉到角落,塌著一張小臉就問:「你為什麼叫他舅舅?他不是沒有親人嗎?」

漂亮姐姐認出了她的身份,歪著頭認真地解釋:「我的媽媽,是你叔叔的堂姐,所以我叫他小舅舅,當然,如果你願意的話,也該叫我表姐。」

二十歲

陸路在本市念的大學,她知道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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