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一章 我愛的人都會離開

次日上班,陸路鬼鬼祟祟地摸進韻錦辦公室,悄悄遞給她一樣東西,韻錦打開來,卻是辭呈。她將辭呈放在桌上,看著帶著副墨鏡的陸路,這孩子,就不能有點正常人能夠接受的行為模式。

「總有個理由吧?」韻錦看著她。

「哈哈,說出來怕嚇到你,本人從小立志要週遊世界,看遍各國帥哥,不瞞你說,我從六歲開始攢錢,直到上個月發薪水,終於攢夠了我的啟動資金,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陸路發出誇張的笑聲。

韻錦看著她:「就算要週遊世界看帥哥,也不用時刻帶墨鏡吧?」

「這你就不懂了,這是什麼?這是最新一期時尚雜誌上力推的……幹嘛……」

韻錦無心聽她的喋喋不休,探身上前,在她沒有防備的情況下摘下她的墨鏡,陸路想用手去遮,但已經來不及。

墨鏡下,陸路的眼角是明顯的青腫傷痕。

「怎麼搞的?」韻錦愕然。

「嘿嘿,這麼丟臉的事情還是被你發現了,昨晚洗澡摔的。」陸路笑道。

韻錦不顧她的抵抗,輕輕拉下她的高領毛衣,倒吸了口氣,然後迅速放下辦公室的百葉窗,將陸路拉到角落,拽住陸路手臂的時候,聽到了她忍痛的嘶聲。這時陸路不再反抗,任憑韻錦捲起她的貼身毛衣。饒是韻錦早有心裡準備,看見眼前這一幕,還是驚得呼吸都頓住。

陸路年輕而皎潔的軀體上,布滿了大大小小的傷痕和瘀痕,有些是很陳舊的疤痕,但更多是新傷,從那些傷痕看來,無一不是人為的抓傷、齒印和重挫之下的淤血。那些傷痕甚至從她的胸口延伸到內衣下的皮膚。可怖的傷襯著花一般嬌嫩的皮膚,有種說不出的詭異。

「這也是摔傷?……是誰?!告訴我,陸路。」看著她眼前這個她一直當作妹妹的人,韻錦的心都在抽痛。

陸路輕輕拉下衣服:「別問,蘇姐,求你了。」她終於不再笑了。

韻錦收回手:「這樣你還不肯說?到底是誰這麼變態?……難道……是陸笙?」她忽然想起那天在左岸看到陸笙時,陸路驚怕的眼神。

從陸路瑟縮了一下的神情里,她知道自己猜對了。韻錦想起了偶爾在社交場合和傳媒中見到的陸笙,那樣斯文爾雅的一個男人,想不到竟會是這樣禽獸一般。

「他還是不是人?走,跟我來。」韻錦把墨鏡架回陸路臉上,拉著她就往外走。

「去哪裡?」陸路掙扎著。

「去醫院,去報案。」韻錦並不是個容易激動的人,可她覺得自己的喉嚨被什麼東西塞住似地發疼。

陸路終於掙脫了她:「沒用的,蘇姐。你別管我了,我的傷口已經處理過了,至於他,他傷得不比我輕。如果你為我好的話,就裝作不知道行嗎?」

韻錦看著她,這就是陸路,她一直以為最快樂的陸路?

陸路走了。韻錦有些失神地坐在辦公室里,不久,電話鈴聲想起,她忽然一個激靈,不是公司的電話。

韻錦接通手機,對方只講了不到三分鐘,可韻錦知道,她的懲罰來了。掛了電話,她長久地坐在位置上,一動不動。

回過神來之後,韻錦跑了一趟人事部,再到徐致衡那裡辦了手續。四年前的病假過後,她再也沒有請過任何公休、年假,所以徐致衡很爽快地給了她十五天。

就在她離開他的辦公室前,他問了一句:「韻錦,沒事吧,有什麼需要幫忙的話可以說。」

韻錦扶住門把強笑:「謝謝你給我的假期。」

連夜坐飛機趕回家鄉的省城已是夜晚,韻錦下機後立即趕往省醫院。在病房前,她看到了彷彿一夜間衰老的叔叔。

「韻錦,你回來了……」年過五十的男人嗚嗚地哭了起來。

「怎麼樣了?」她幾乎辯認不出自己的聲音。

「醫生說這次複發,癌細胞已經擴散到其它臟器,晚期,化療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

其實她早該猜到了,這幾年,媽媽的身體一直反覆無常,韻錦經常勸她到醫院複查,可媽媽說,她不敢到醫院去,生怕沒有被病壓垮卻被病嚇垮,還不如什麼都不知道,多活一天都是開心的。也許,媽媽早在心裡已經知道自己的狀況。

韻錦推門進去,她的手跟金屬的門把一樣地涼。

誰能告訴她,其實她走錯了病房。眼前這個披散著花白頭髮,形容枯槁女人是誰?是她曾經那麼娟秀的媽媽?韻錦坐到床邊,咬住顫抖的唇不讓自己哭泣。

「媽媽……」她禁不住輕輕喚了一聲,可是又怕驚醒了睡著的人。

媽媽極緩慢地睜開眼,看見她,混濁的眼睛裡閃過一絲光亮,隨即又變成了哀傷。

「韻錦……你來了……正好,剛才我夢見了你爸爸,他在怪我,是我答應過他一生只陪在他一個人身邊的,韻錦……他在怪我……我沒臉見他。」

韻錦想握住媽媽的手,卻發現上面插著輸液的針管,她顫聲說:「爸爸不會怪你,不會的……醫生,醫生……」

媽媽的臉因疼痛而扭曲,韻錦連忙對著門外喊道,叔叔和醫生一起沖了進來,然後家屬都被關在門外。

應該沒用去多長的時間,可韻錦和叔叔坐在門外,無言等候,如同一個世紀。

醫生走出來的時候,韻錦幾步跑上前去:「醫生,我媽媽怎麼樣?」

「病人的情況很不樂觀,我建議你們做好一定的心理準備。」

「救救她。請求你,不管用什麼方法,救救她。」韻錦哽咽著哀求。

「你放心,對待任何一個病人我們醫院都會儘力去挽救。」醫生面無表情地說著公式化的語句。

韻錦看著醫生走遠,頹然跌坐在椅子上。是呀,對於每個病人家屬來說,病床上那個是他們的至親,是他們的摯愛,可對於醫生而言,只是見怪不怪的一副殘破的身體。

「叔叔,你回去休息一下,這裡有我。」韻錦用手擦了把臉,努力平復下來,叔叔已經哭成了一個淚人,她不能垮下,她必須挺住,這樣才能照顧好媽媽。

接下來的幾天,是噩夢般的生活。媽媽住的是三人間的病房,醫院病床緊張,三張床都睡滿了人,陪護的家屬只得在病房外的長凳上過夜,後來韻錦給醫生塞了幾個紅包,才讓護士在媽媽的床邊架了張簡易的行軍床,這樣,輪夜的叔叔和韻錦才有了一個棲身的地方。

病房裡住著其他病人,而且基本上都是重症,隔壁床的是肝癌晚期,晚上疼起來,徹夜呻吟。

媽媽的睡眠變得極淺,有一點聲響就很容易醒來,晚上無法入睡,白天更是人來人往,好好睡覺都成了奢侈,精神益發地差下去。這還不是最糟,靠窗的那個病人已是彌留,終於在一天晚上咽了氣。媽媽在半睡半醒見聽到病人家屬尖利的嚎哭聲,然後眼睜睜看著有人將蒙著白布的屍體抬了出去,她的手緊張地抓住韻錦,指節發白,指甲直摳進韻錦皮肉里。第二天又有新的重病患者填補了那個空床位。

韻錦於是再度哀求醫生,她願意付更高昂床位費,只求讓媽媽能住進單間的病房,為此紅包不知塞了多少次,等來的都是一句:「沒辦法。」眼看媽媽身體一天天垮下去,糊塗的時候多過了清醒的時候,整天說著胡話,吃進去的東西片刻又吐了出來,連護士都開始搖頭。

韻錦日夜守在媽媽床前,只恨自己沒用,眼看都要死了心,主任醫生忽然告訴她,醫院剛有一個患者出院,騰出了一間單人病房,正好可以給她們。韻錦欣喜若狂,當日就跟叔叔一起,配合護士將媽媽換到了另一邊。

雖說換病房並不能讓媽媽的病有所改善,但是不可否認,至少清凈了許多。

韻錦回來後的第九日,媽媽在新的病房裡,精神忽然好了一些,神志也特別清醒,不再像前幾日喊著胡話,連眼睛都清明也許多。她憐惜地看著削瘦的女兒,很艱難才說出幾個字:「韻錦,你就是太倔……」

韻錦的淚立刻就涌了上來,拼了命忍住,不停地點頭。

媽媽閉上眼睛,用微乎其微的聲音說道:「想開了,什麼都好了。我看見了你爸爸,他要來接我……在下面,有你爸爸在等我,在上面,有你叔叔在為我哭,我還有什麼不滿足?」

當晚,凌晨五點,媽媽在病床上咽下最後一口氣,韻錦感覺著媽媽的手變冷,然後叔叔將她拉離媽媽身邊。

她站在醫院長廊上,看著護工把覆著白色床單的媽媽推遠,想追過去,可是腳卻灌了鉛一般。她扶著長椅的邊緣緩緩蹲下,聽著推著的輪子聲越來越遠,越來越遠,終於再也聽不見……

她也不知道自己保持這個姿勢有多久,天漸漸亮了,期間有人走過來跟她說話,可究竟說了什麼,她聽不見也想不起來,她只想一個人蜷在這裡,一直這樣。

直到有雙手按住了她的肩膀,她沒有回頭,那雙手的主人卻不像其他人一樣等待片刻後離開,而是也蹲下了身來,將蜷成一團的她整個抱在懷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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