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天荒地老和天崩地裂

大一結束的暑假,韻錦在回家的火車上,第一次跟莫郁華提起了沈居安。

沈居安是韻錦同系的師兄,今年大三,沒有認識他之前,在宿舍的卧談會上,韻錦已經不止一次聽到過他的名字,真正認識他則是系辦。

韻錦沒課的時候就會在那裡收發文件、打打字、跑跑腿,而沈居安是他們系的學生會主席,深得老師喜愛,所以也經常出現在那裡,一來二往,難免熟悉。

剛開始的時候韻錦對這種所謂的學生幹部,內心頗不以為然。然而在近距離接觸沈居安之後,她開始明白,一個人會受別人歡迎絕對不會是毫無理由的,她從來沒有從一個告別了孩童時期的人那裡看到像他那樣乾淨的眼神。對,如果一定要用一個詞形容沈居安,那就是乾淨。

據說他的家境也不是太好,跟韻錦一樣也於小縣城,不過這完全不影響他在別人看來的出類拔萃。關於他的成績優異,在各類比賽中頻頻獲獎的傳聞並不很讓韻錦在意,優等生她不是沒有見過,讓她印象深刻的是他看人的時候的樣子,目光澄澈坦然,笑容柔和,當然他的樣子也是好看的,這種好看跟程錚的硬朗清俊、周子翼的漂亮中帶點痞氣截然不同,沈居安身上有一種霽月清風般的特質,一如他平時待人接物,令人說不出的舒服妥貼。

韻錦記不清自己對他的留意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也許是某個夏日的午後,她從一堆凌亂不堪的文件中抬起頭,恰恰看到他的沉靜的側臉。當時她的腦子裡就不由自主地想到了:「現世安穩,歲月靜好。」然後他似乎意識到她的注視,看向她微笑,韻錦沒來由地就紅了臉。

就這樣有意無意間,兩人也漸漸熟悉了,可越是熟悉韻錦就越覺得看不明白他,他待誰都很好,讓人如沐春風,但他的溫柔是無法觸及的,他可以明白你在想什麼,可你怎麼也猜不透他的想法,他笑著,好像明明在身邊,卻無法貼近。不過對韻錦,他是分外照顧,偶爾兩個人也會在一起聊聊天,開開玩笑,韻錦忙著做家教,系辦的事情忙不過來的時候,他也默默替她把該做的做完。

「那麼,我可不可以理解為你喜歡他?」莫郁華這麼問。

韻錦想了很久才說:「我也不知道,只覺得跟他在一起很舒服,很容易就想到天荒地老。」

「天荒地老?那麼程錚呢?你跟他在一起又會想到什麼?」莫郁華饒有興趣。

韻錦愣了愣,隨即脫口而出:「天崩地裂。」

話一出口,兩人均撲哧一笑。

大一那年暑假的時候,高中同學中的好事者組織過一次同學聚會,不知怎麼地神通廣大地聯繫上了韻錦,非要她參加不可。韻錦本不想去,但心裡偏又想:怕什麼,不是老想著要克服自己的羞怯內向嗎?不如就從現在開始。

於是聚會那天,她一早從家裡坐車去了省城,聚會安排在市郊的一個公園燒烤。聚會安排在市郊的一個公園燒烤。韻錦到的時候人已經來了不少,好像經過了一年大學生活的洗禮,原本被高考壓抑得木訥寡言的同學,都變得飛揚跳脫了不少,看見韻錦,一幫男生開始咋咋呼呼地喊著:「萬惡的大學把恐龍都折磨成了美女。」

韻錦笑笑,不以為忤,莫郁華沒有來,她便跟著其他同學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各自大學裡的事情。

程錚也在,她一來就看見了,只是他正眼也沒瞧她一下,韻錦出於禮貌,原想跟他打個招呼,不說別的,沒有他的幫助,高考的時候她的數學也不可能考到自己有史以來的最高分。兩人視線相碰的時候,韻錦朝他點頭笑了笑,他卻面露嫌惡地把臉扭到一邊,之後,兩人再沒有任何眼神交流。

他頭髮短了一些,顯得五官更醒目了,只是嘴角微抿著,比以往多了些凌厲冷硬的線條。即使是在他那所精英薈萃的大學裡,這樣的男孩也應當是引人注目的吧,韻錦想。不過也許他現在只需要一個人的注視就夠了--孟雪跟他坐得很近,手不停地在為他烤東西吃,態度很是親昵。這樣也很正常,兩個人從小青梅竹馬,現在又在一個地方上大學,郎才女貌的,走在一起再自然不過了。

韻錦正準備動手填補一下自己的胃,一雙漂亮的手已經將一隻盛滿了烤肉的紙碟遞到她面前,她揚起頭,就看見周子翼笑得燦爛無比的臉。

韻錦對周子翼並無好感,但還是說了聲「謝謝」。

「我喜歡為美女服務。」他大大咧咧地在她身邊坐下來。

韻錦失笑:「周公子謬讚了,我這個『小芳』受寵若驚。」

周子翼嘻嘻一笑,也不放在心上,說道:「不錯嘛,會開玩笑了。唉,我以前怎麼就沒發現你這顆魚目里的珍珠呢?」

韻錦半開玩笑道:「你有眼無珠也不止這一回了。」

「是嗎?」周子翼略揚眉,痞痞地說,「不介意的話就給個機會吧。」

韻錦正待介面,就聽見不遠處好像傳來一聲冷笑,不由得看過去,只見程錚似笑非笑地看著周子翼說:「機會太多了,你就不怕你的潔潔對你實行『愛的懲罰』?」

周子翼聞言頓感無趣地摸了摸鼻子:「出來了就別提那個兇狠的女人了行不行?」

原來他有女朋友了。韻錦頓時明白,想到郁華,不由替她感到幾分酸楚。一年多來,郁華好像完全忘了周子翼這個人的存在,可韻錦知道,有些東西就算在心裡結了疤,仍然是不能觸碰的。

接下來,周子翼不著邊際地說笑了幾句,見韻錦心不在焉,也就訕訕地走開。

程錚倒是興緻陡然高漲了一些,跟孟雪有說有笑的,直到韻錦提前告別,他也沒有看她一眼。

暑假結束回到學校後,韻錦一直在矛盾該不該跟郁華說起這件事情,終於一天晚上在宿舍里跟她通電話,扯了一通無關緊要的事情後,韻錦還是說了出來。

「聽說他有了一個要好的女朋友。」她說得沒頭沒腦,電話那頭也沒問緣由,只是靜默了幾秒鐘,然後只是「哦」了一聲,郁華淡淡地說:「這很正常,我有選擇自己喜歡的人的權利,他也有。」

「可是為什麼你選擇那個人會是他?」那樣一個輕浮浪蕩的男生,居然會讓心如明鏡一般的莫郁華這樣地喜歡著。

莫郁華說:「有時候理智叫我們做一些清醒正確的事,可感情偏偏逆道而行。」

大二的課程比大一要安排得緊一些,韻錦周旋在系辦、家教和教室間如同陀螺一般。這年的清明,她沒有回家給爸爸掃墓,媽媽打來了電話,告訴她自己一個人去上了墳。

媽媽再說起這件事時,終於可以不再流淚,時間過去了,多深的傷都會結成一個面目模糊的痂,跟血肉長在一起,這個受傷的地方就會變得更堅硬。最後,媽媽還說,自己經人介紹,在縣城裡最大的一個服裝廠做了臨時工,累是累了點,收入還可以,以後韻錦打工也不必那麼辛苦。

「不要緊,我都做慣了。」韻錦說。比起不用打工,她更高興的是媽媽不再終日以淚洗面。

另外盤旋在韻錦心中的一件事,是沈居安大四了,再過幾個月就要離校,這個時候的大四學生基本上都找到了簽約的單位。前一段時間傳出了系主任欽點他留校的消息,但最後又沒了下文。韻錦想知道他的去向,於是趁著兩人都沒課的一天,約了他在圖書館見面。

她趕到圖書館的時候正值下午三點多,看書、自習的人比較少,大閱覽室里長長的凳子,只坐了稀稀拉拉的幾個人。遠遠看到沈居安的背影,她躡手躡腳地走了過去,才發現他居然閉著眼睛伏在桌上,一本書半掩著臉。

韻錦覺得有點好笑,這是她第一次看見他睡著的樣子。

四月午後的風透過閱覽室半敞的百葉窗,拂在人身上容易產生一種醺然的沉醉,的確是個適合偷寐的時間。韻錦輕輕拿開了他掩在臉上的書,那張乾淨柔和的面容此時更有一種讓人心動的安詳寧靜。風微微撩動他的髮絲,韻錦心念一動,慢慢探出手去拂開他額前的一縷頭髮,剛觸到他的臉,他原本安放在書桌上的一隻手飛快地抓住了她的指尖,然後手的主人才睜開眼,淡淡地含笑看著她。

韻錦怔了一下,見他沒有鬆手的意思,也不急著掙脫,只微笑回應,兩人相對無言,那糾纏的手指卻有種曖昧的默契。直到有人從身邊經過,輕咳了一聲,沈居安才徐徐鬆開手。

韻錦咬著嘴唇,將手收到桌下,過了一會才問他:「前段時間不是聽說你留校嗎?怎麼換成了別人?」

沈居安一隻手支住下頜,若無其事地說:「是我拒絕了,我沒打算留校。」

「那你……」韻錦遲疑地問。

「我已經簽了永凱。」他淡淡地說。

永凱集團?這個名字任誰都不會陌生,即使是在這個外企、大型國企如林的中國南疆大都市裡,永凱的名聲也是如雷貫耳的,傳說它招聘的概率是千里挑一,而他竟然悄無聲息地簽下了這個公司。

「可是,在我的想像里,總是覺得在高校任教更符合你的形象。」韻錦帶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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