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冊 番外一 她們都不是朱小北

朱小北上中學的時候,有一次,男同學在周末紅著臉登門造訪,結果他的親娘大人買菜回來正好撞上,想當然毫不留情的驅趕了那個可憐的男孩子,然後搬了張凳子坐在自家大門口,一邊拍著大腿一邊酣暢淋漓的教訓女兒。她說:「你這死丫頭啊,才多大的年紀,居然就開始動那些烏七八糟的念頭,還敢把那些臭小子往家帶,你這是存心想氣死老娘。我勸你趁早死了那條心思,你休想早戀,好好讀書才是正經。你看你王叔叔的女兒,名牌大學本科生,對門大妞她哥哥也讀了碩士,你得給老娘爭口氣,要不然,生你還不如生塊叉燒。」  朱小北一家住在一樓,那天她媽媽悲壯的聲音震撼了整個大院,過往的鄰居,朋友,叔叔,伯伯對端著碗在一旁認真吃面的朱小北多少投以了同情的眼神。

其實他們大可不必如次,小北的心靈其實並沒有受到多大的創傷。一方面,從小到大,她已經在她老媽的怒吼中把一顆小心臟鍛煉的如金鐘罩,鐵布衫一般堅不可摧;另一方面,滾滾前進的歷史洪流在若干年後終於驗證了一個真理,那就是,在這個偶然中的必然事件中,她老媽所受的的創傷遠遠大於她本人。

十多年後,二十九歲零一個月的博士後朱小北千里迢迢,興高采烈的衣錦還鄉,回家探望父母,她那可憐又可嘆的媽再一次坐在門口的凳子上,拍著大腿一把鼻涕一把淚。

「你這該死的丫頭啊,你已經多大年齡了,怎麼能還不動成家立業的念頭?我就沒見過你把半個男朋友往家裡帶,你這是存心想氣死老娘。你這一讀書還有完沒完?你休想那那套獨身的新潮玩意來糊弄我,找個男人結婚才是正經事,你看你王叔叔的外孫都已經會打醬油了,對門大妞去年都生兒子了,你得給老年爭氣啊,要不然,生你還不如生塊叉燒。」

朱小北灰溜溜的摸著鼻子站在門邊,那些變老了,長大了的街坊鄰居,新朋舊友再一次對她投以同情的目光。朱小北終於相信,在她老媽心裡,她這塊叉燒橫豎是做定了,左右都不是人。但是,話又說回來,媽媽鬢邊的白頭髮和眼裡的著急難受時那麼真切,到底還是關心女兒啊,這可是她的親媽!

此情此景,用一句話來概括這個悲劇是再恰當不過的,那就是——「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如果媽媽知道,當年她拿著一把芹菜打走的那個男孩,是有史以來唯一一個曾經對其伸出了橄欖枝的對象,她會不會悔的當場嘔血。

等媽媽發泄完畢,朱小北「嘿嘿」地笑著給老人家拍背,說著風馬牛不相及的笑話。老媽最後也埋怨的累了,戳著女兒的頭嘆道:「你說我怎麼養出你這樣的女兒?」

這個問題也只有她才會這麼問,就連朱小北那個被欺壓了幾十年,早已溫順如羊的老爸都知道嘟囔出那句話,「有其女必有其母。」不明白真相的群眾或許以為朱小北出生於市井陋巷,有一對典型的粗鄙的小市民父母,那就錯了,大錯特錯!朱媽媽不止一次震撼的那個大院是瀋陽某銀行的職工宿舍區,她那給妻子端洗腳水的爸爸正是某分行的朱行長,而總有驚人之語的媽媽則剛剛從一個自身銀行會計的光榮崗位上退休。朱爸爸溫文爾雅,工作一絲不苟,朱媽媽業務了得,性格爽利,古道直腸,一張快嘴,無論在單位還是在大院,都是解決問題的一把好手,可是她唯獨解決不了她即將三十歲的博士後女兒的終生大事,怎麼能不以為是一大恨事呢?

朱小北除了從她老娘身上撿到了大大咧咧,風風火火的爽利脾氣,從小受知識淵博的父親熏陶,養成了愛看書,逢書必認真做摘抄筆記的好習慣,看個電視報上的節目簡介她都能總結出若干感想,所以她身上總帶著一個漂亮的小本子,上面人生哲理、生活常識、時事政治、花邊新聞無所不包。這麼多年來這本子也不這道更新換代了多少,在朱小北青春期的時候,嗅覺敏銳、耳聰目明的朱媽媽曾經試圖把這小本本視為重點監控對象,以便了解女兒的心路歷程,將她「步入歧途」的萬分之一的可能扼殺於搖籃中。可是朱小北對她的小本本從來就不遮不藏,它時常出現在餐桌上,或者床頭,甚至客廳的任何一個角落,裡面的內容實在太過紛繁,朱媽媽翻過好多頁,發現內容尚算健康,偶爾有些朦朧的少女情懷,這對於從不愛穿裙子的女兒來說也未必是件壞事,可疑的東西是什麼也沒發現。

如果朱媽媽看得再仔細一些,研究得再透徹一點兒,也許她會注意到,有那麼一段時間,朱小北的小本本里曾高密度的出現了一些詩句:

江南好,風景舊曾諳。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能不憶江南?

蘭燼落,屏上暗紅蕉。閑夢江南梅熟日,葉船吹笛雨瀟瀟。人語驛邊橋。

人人盡說江南好,遊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於天,畫船聽雨眠。

……

指所有的千頭萬緒都指向一個辭彙——江南。

那時很多人的夢裡水鄉,也是一個男孩子的名字。

朱小北初識江南,其實已算是後知後覺。那是她高二,一天上學的路上,她的鄰居也是同班同學的大妞屁顛顛的追上她,問:「小北,小北,你經常跟打籃球那幫人在一起,有沒有見過那個新疆來的轉學生,新疆啊,新疆來的!」

「新疆來的就怎麼了?看你那沒出息的土樣兒!」朱小北甩著書包用鄙視的目光看著自己的發小,大妞什麼都好,就是花痴的脾氣改不了。不過也不能徹底怪她,從小到大,她們都在身邊那個小範圍的圈子裡生活、上學,念的是子弟學校,高中也在家附近的路段中學。同學不是這條街的,就是隔壁那條巷子來的,冷不丁冒出個新疆人,她也難怪大妞跟一些同學一樣大驚小怪。

鄙視歸鄙視,那天放了學之後,朱小北照樣興緻勃勃的跟著大妞去籃球館參觀那個新疆來的「轉學生」。當大妞用顫抖的手指為她指明方向時,她深深的失望了。

後來江南問過她為什麼會失望。

朱小北說,她原以為會看到一個阿凡提似的人,雖然不一定要騎著毛驢裹著頭巾,但至少應該高眉深目,充滿異域風情。但是沒有,這個從新疆來的轉學生長著跟漢人無異的臉。在當時的朱小北看來,他跟王叔叔的兒子、大妞的哥哥、籃球隊的一幫猴子沒有什麼分別。更遺憾的是,他連名字都沒有絲毫的異域風情。

他叫江南,江南的江,江南的南。

長得不突出,好歹也該有個「買買提」之類的名字吧。

當日,朱小北噓了大妞一場,敗興而去。

高中的少男少女已經被荷爾蒙的春風催的情竇初開,不少同齡人心裡都藏著掖著點兒「小秘密」。大妞也不例外,她偷偷熱愛著同一棟樓王叔叔家的大兒子,但是一點兒也不專一,至少在王叔叔的大兒子外出求學的日子裡,她今天盯上隔壁班的學習委員,明天又用眼睛享受著轉學生江南,後天的注意力說不準會是小賣部的帥哥店員。朱小北的春心不是沒有,但它不動。她這顆「雪白雪白」的心靈是要留著交給未來的有為青年的,而不是身邊鬍子都沒長全的小屁孩。

平心而論,朱小北長得不賴,用朱媽媽的話來說,女兒遺傳了她的俊目修眉,高挺鼻樑,兼之高挑身材,雖然不喜歡太女性化的打扮,可胸是胸,臀是臀,一點兒一不含糊。但是身邊能讓朱小北動心的男生卻是半個都沒有,她上高中以後身高就已經躥過了一米七,這個年齡段能讓她仰望的男生還真不多,而朱小北俯視的眼神可以摧毀任何一個少男的芳心。少數稍微入眼的,那都是他的好哥們兒。

第二次留意到江南是緣於班上藍球隊的一場「更衣室」糾紛。那天放學後那幫跟打籃球的男生酒後不至,朱小北在球場里等得不耐煩,正要去催,此時大妞火速前來通風報信,據說是那幫人在更衣室里打起來了,怎麼勸也勸不住。朱小北心中惱火那幫精力過剩的傢伙,於是在一幫同學的簇擁下,一腳踹開了更衣室那脆弱如少女芳心的破門,嚴格地說,裡面不叫「打架」。而是幾個男孩子在欺負他們中的某個,而那個「某」指的就是從新疆來的轉學生江南。

儘管朱小北也看不慣從大西北來的卻如同大姑娘一般斯斯文文的男孩子,也不喜歡他因為個子高的緣故被老師強行塞進了班上的籃球隊,但是這並不意味著她認同這一幫人合夥欺負一個。這不叫本事,而是「丟份」。

朱小北鮮少打架,但是沒人敢欺負朱小北,按她的說法,她是屬於「氣宗「那一流,純以氣勢壓敵。她破門而入之後,費話不多說一句,一個籃球朝人扎堆的地方砸了過去,頓時把裡面的人都鎮住了。沒有人再動手,這是當然的事,因為這地方是「更衣室」,而那些男生之所以挑選了這裡來解決私人恩怨問題,最大的原因是因為這裡是個「隱秘的地方」,女孩子絕對不會出現,更何況帶著一群圍觀者挾風雷之勢破門而入的女孩子。他們用於打架的手這個時候只有一個用途,那就是慌亂地遮掩著自己。江南就是在這種情況下得以脫身,當然,他的脫身是在他倉促地套上衣服之後。這樣尷尬的情景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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