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冊 第三十四章 破碎的「假如」

距離天亮只有一兩個小時的那段時間裡,韓述做著顛三倒四的夢,他甚至夢到了校園門口停著警笛長鳴的警車,他被正義凜然的公安幹警拘捕歸案,周圍圍滿了看熱鬧的人,大家都充滿了鄙夷地指指點點,交頭接耳議論的無非是他的下流和不要臉。有人當場暈倒了,那是他媽媽孫瑾齡,而韓院長雙眼血紅,要不是有人死命攔著他,他會當場衝上來親手撕碎個徹底讓老韓家門風掃地的逆子。韓述在無數雙人的推掇中頻頻回頭,他唯獨看不到這個案件中的受害者,連個她的背影都沒有,這讓他既失落且惆帳,落到這一步他自知並不冤枉,但她若是能在場,哪怕給個大快人心的表情,他也覺得罪有應得和心裡踏實。

直到清晨的光線驚繞了他鋃鐺入獄的心路歷程,韓述才將眼睛睜開一線,用了十分之一秒讓記憶復甦,搞清楚現在的狀況,就立刻跳了起來。他此時的姿勢是堪堪吊在床的邊沿,這一蹦而起的姿勢讓他整個人連滾帶爬地摔到地上,還好纏著被子,並沒有很痛。可惜還是遲了一步,那張昨夜他都沒有看得太清楚的老式木架子床上,空空如也,就連那件不屬於他的男人襯衣也早被收了起來。

儘管韓述一向崇尚自然醒,但他的生物鐘很准,並不是個睡懶覺的人,反現謝桔年,他雖沒有跟她共同生活的經歷,但是以他之前相當長一段時間的尾隨觀察來看,只要不上早班和沒有特殊的事情,她通常是睡到日上三竿才睡眼朦朧地到財叔那拿牛奶,再聯想到高中的時候,她通常都是 踩著鈴聲晃進教師的遲到大王,也不知道被他逮過多少回,沒想到這一次他起床竟然落在了謝桔年後面,韓述不由頓時覺得被動至極,昨夜情景在腦海里重現,更是讓他心慌臉燙,趕緊匆匆套好衣服,將床單被子略做整理,硬著頭皮走了出去。

非明還沒有起床,大廳的那個破鍾也證實了天色確實尚早。韓述心懷鬼胎地朝院門口望了望,沒有夢裡的警車和執法人員,接著聽到門咿呀的一聲響,受害者頭髮濕漉漉地從水氣蒸騰的浴室中開門走了出來,手裡抱著一盆衣服。

韓述有些難堪,便故伎重施地咳了幾聲,試圖引起桔年的注意,桔年置若罔聞,放下了盆裡衣服就栽了條幹毛巾擦著頭髮上的水,韓述又加重了咳聲,結果一樣。他終於相信她根本是故意不打算理會他,就算自己咳破了嗓子也是枉然。他心裡沒了底,經歷了昨晚上的渾事,不用說他自是罪孽深重,但是死是活要殺要剮,她好歹得給個話啊。

於是韓述期期艾艾地磨蹭著走到桔年身後,猶豫再三,沒頭沒腦地冒出一句,「你看……這……怎麼辦?」說完了之後他又想打自己的嘴巴,這是男人在第二天早上該說的話嗎?

桔年擦頭髮的手停了下來,並沒有回頭看他。不過是喘口氣的功夫,韓述覺得自己都快憋死了。

「你走吧,以後別來了。」她的聲音里聽不出明顯的感情起伏。

哦……她打算讓這件事就這麼過了,好像沒有發生。看起來他又可恥地逃過了一劫,韓述說不清自己是鬆了口氣還是有些失望。他有些犯賤地想,自己那麼混賬,沒理由就那麼算了,她怎麼能一句話就了結了呢?也怪他自己,昨晚,在那件事發生之前,一切都是那麼圓滿而完美,他可以甚至可以感覺到自己離她近了,誰知道後來邪靈附體似的鬧了那一出,好端端的,什麼都毀了,她這個態度,已是仁慈,他就算再不知廉恥,也沒有理由再賴著不走了。

「能讓我洗把臉再走嗎?」事到如今韓述只能這麼說。

桔年沒有說話,他便去翻出了自己的洗漱用具,催頭喪氣地走到天井的水龍頭旁,剛在牙刷上慢騰騰地擠出一條形狀完美的牙膏,他聽到了院子外傳來的叫門的聲音。

「桔年,你在家吧?」

這聲音,除了唐業,還能是誰。

當然,桔年也聽到了,她直起身子,下意識地攏了攏半乾的頭髮,看起來也有些不知所措。

鐵門的鎖拍打在鐵枝上的聲音繼續響著,桔年愣是沒有動。

韓述猜她此時想必是打著掩耳盜鈴假裝不在的主意,便「好心」地說:「用我去開門嗎?」

這句話果然有效,桔年立刻轉身拖住了他,臉上是可疑的緋色。

「你別動!」

她放下擦頭髮的毛巾,急急地應出門外。

來的果然是唐業,他身上還穿著昨天接桔年和非明時穿的那套衣服,下巴上有泛青的鬍渣,想來是在蔡檢察長病床前守到現在,人是憔悴的,唯獨一雙眼睛仍然清明無比。

桔年開了門,她站在門口,伸手掠了掠耳邊的頭髮,問:「早啊,你來了?」

唐業點頭,笑了笑,「新年好。」

是啊,這是大年初一的清早。桔年如夢初醒地回了句:「新年好。」

她並沒有從門口讓開身子請唐業進來,也不知道他一大早離開急病需要照顧的繼母來她這裡所為何事,於是便靜靜等待著他接下來要說的話。

唐業卻沒有直截了當地說出他的來意,他用一種若有所思的眼光打量著桔年,忽然問了句:「桔年,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

桔年倉促間又掠了掠頭髮,那半乾的發梢擾得人心煩意亂,她想去摸摸自己的臉,之前照鏡子沒看得足夠仔細,那上邊該不會留下什麼形狀可疑的痕迹……她想起來了,難怪他也覺得不對勁,按照本地習俗,是萬萬沒有新年第一天 早上洗頭的道理的。

偏偏就在這個時候,她聽到有人從屋裡走出來。

「喂,那個……我能用昨晚上擦頭髮的那條毛巾嗎?」

桔年幾乎是立即掉頭,並不是她那麼渴望見到韓述,而是她不願意看到唐業此刻的表情。

韓述一臉無辜地舉著支牙刷站在廊檐下,頭髮有些小小的凌亂,就差沒有額頭上寫著:「我剛起床。」更讓人受不了的是,他半邊臉上有三道明顯的指甲抓痕,從顴骨直到嘴角。

彷彿是為了應對桔年並沒有說出口的責難和不快,他有些無奈地說:「我嚴重申明我不是故意打斷你們,你忘了我的車就停在門口,他能不知道嗎?」

他說完了這個,第二句話是對唐業說的,「我乾媽她好點了嗎?」

桔年回過頭,唐業的表情遠比她想像中要平靜,甚至可以說是平淡,有幾分疲倦,也許那只是徹夜守護一個病人的結果。他禮貌地回答了韓述的問題。

「還是那樣,沒有生命危險,但一進半會是不可能恢複得正常人一樣了。謝謝你的關心。」

「她也是我乾媽啊,我遲一些就會去看她。」韓述說完,指了指屋子裡,「要不進來坐著聊?」

他回應了唐業以同樣的客氣,彷彿工作上的矛盾和眼前的尷尬都暫時不存在,然而不止唐業,就連桔年也恍然覺得,他這麼一開口,好像他才是這屋子裡主人,其餘的人才是不速之客。

「不用了,我說幾句話就走。」唐業片刻都沒有猶豫地說道。

桔年卻側過身子說:「請進吧,外面冷。」

唐業沒有動,此情此景,這一幕,說不出有多詭異,好似什麼都錯位了。

財步家的鞭炮聲響了,這是傳統的習俗,新年起床第一件事就是開門放鞭炮,取「開門紅」之意。韓述好像忽然想起了什麼似的一拍腦袋,問桔年道:「你沒買鞭炮吧,這個兆頭還是要的,放放鞭炮去一去舊年的晦氣。要不,我這就去財叔家買幾封。」

他說著就回頭去放他的牙刷,然後三步並作兩步地往財叔家走。沒有人對此表示異議,也許在場的所有人都為他暫時的離開而鬆了口氣。

韓述走過了,門口處就剩了唐業和桔年。

「昨天我失約了,真不好意思。」唐業仍然站在原地說道。

桔年是想過要解釋的,她本想說,韓述被家裡趕出來了,所以收留她他在這過了一夜。這本也是實情之一,但若說出來,反有種欲蓋彌彰的味道。既然說不清,那還不如不說吧。

「別這麼說,你的事比較重要。」她低著頭,半乾的頭髮垂了下來,更顯得一張臉小得堪憐。

他既沒有進來的意思,她邀請的意圖也並不熱烈,兩個話都不多的人便在門口沉默著。好不容易開口,卻又撞在一起。他們幾乎是同時說出下面的話。

「他對你還挺有恆心的。」

「你現在好嗎?」

然後他們又好像都沒有聽見對方的話,俱是一怔。

唐業先笑了起來,他作出個如釋重負的表情,「我就是想來看看你好不好,這就回醫院去。」

桔年沒有強留,淺淺地回了個笑臉,「你保重。」

韓述很快就從財叔那買到了鞭炮,從他們站著的位置,可以看著他跟財叔笑著揮手說話,然後就要折返。

「桔年,這一次看來我是躲不過了。對不起,我以為的那個「假如」看來只能是個「假如」,雖然我真的那樣想過。我這半輩子都在做不切實際的事,半輩子都在猶豫不決,到頭來恐怕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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