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冊 第三十三章 別對我那麼好

羅密歐帶著公主跳下了陽台,偉大如莎士比亞,再妙筆生花,也不可能寫到,羅密歐「最重要的朋友」面對此情此景情何以堪。

桔年如站立在寒冰的荒原中,冷不丁被傾盆雪水迎頭澆下,凍入骨髓,腦子裡還是如霜一般清明。

她怎麼會那麼傻,竟然以為兩個人牽手走過來時的歲月,帶著一身同樣的塵埃,就應當理所當然地共同走過餘生。她可以怪陳潔潔什麼?給她一千萬個假如的機會,把那張紙條親手交給了巫雨,難道這冷冽的冬夜,靜穆荒涼的烈士陵園下,小和尚雙手如珍如寶一般捧在手心的就會是她的面龐?雲一般覆蓋在他胸口的,就會是她的長髮?

「你也看見了?」她輕聲對身畔那顆石榴樹喃喃自語,它也是因為孤獨,每一朵花都謝去,結不成一個果實。

她和他曾經多少次靜靜平躺在樹下,火紅的落花,曾經打落在她的臉上,也一樣棲息過他的容顏。

人沒有根,長著腳,自然就會越走越遠,好在樹不一樣。

桔年取下了頭上的發卡,將鐵制的尖銳一端拿在手中,一筆一划在樹榦上銘刻,他心中裝了另一個人,但願這顆樹永遠只記得當初的小和尚和桔年。

她是如此的怯懦而小心,害怕這隱蔽的心事被人知曉,刻意繞到了背光的角落,那熟悉的名字也不敢直白地訴之於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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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人會看得到這痕迹,除非那一雙手溫柔地撫摸,可又有誰會愛憐這顆被遺忘的石榴樹那蒼老而醜陋的樹榦?誰會記得這角落裡安靜的存在?除非他放在了心中。

第一個字母「x」下手的時候尚不熟練,刻痕淺淡。桔年完成了之後又回頭去補,手下一個不著力,發卡划出一道長線撇了開去,正好扎在她握在下方的左手虎口。尖銳的東西重重紮下,手在冷風中放的太久,開始只是鈍鈍地疼,她並沒有反映過來,眨了眨眼睛,血緩緩從創口蔓延出來。

桔年慶幸自己並沒有叫出聲,捏著傷處,才想起之前從韓述背包里拿出來的一包紙巾,他只抽了一張,餘下的並沒有拿回去,於是趕緊從身上找出來,壓在傷口上。處理完這些,一抬頭,卻在下頭幾十級的台階處看到了拾階而上的韓述。

韓述看見坐在樹下的桔年,表情驚異,張了張嘴,眼看一個「你......」字就要說出口。

桔年一驚,不遑多想,忙將食指置於唇邊,示意他噤聲。

巫雨和陳潔潔過後該如何收拾殘局,她不知道,可越多人知道這件事只會更亂,尤其是韓述跟陳家又頗有淵源。桔年不想驚動碑下那一對,也不願韓述看到那一幕。

韓述居然也真的把到了嘴邊的話吞了回去,桔年仍怕有變,趕緊起身,一路下到韓述身邊。

「謝......」

「噓,別說話。上面有鬼!」桔年其實心如雷鼓。巫雨曾經嚇住了她的一個謊言,是否能阻擋韓述的好奇心。

韓述果然用一種「原來你有病,真可憐」的眼神看著她,但聲音不由自主地跟著桔年壓在了喉間。

「神經,半夜三更搞什麼鬼。」他說著,偏不信邪的要上去看個究竟。

桔年晃了,不及細想就拖住了他的手,時值相觸緊緊纏住,假如他掙脫,她就抱住他的腳。巫雨和陳潔潔的事情不能讓他知道。

然而,桔年也沒有想到自己的手竟然真的留住了一向固執而范骨的韓述。韓述的手象徵性的在她手心掙扎了一下,便隨同他整個人一道變得無比安靜。

冬天的風從松樹枝間穿過,逃逸於無窮的虛空,聲如悲吟。桔年的手是冷的,傷口處還纏著紙巾,韓述的手卻暖而潮濕,她已僵掉的知覺在他的指尖恢複,感受到了流血處的痛楚。

桔年就這麼沉默地牽著韓述的手一步一步朝下走。以陳潔潔父母的財力和憤怒,韓述離得越遠,巫雨才越有可能獲得暫時的周全。

台階很快消失於兩個少年人的腳下。桔年的腳落在階梯盡頭的你泥地,懸著的一顆心也落回冷冷的胸膛。他幾乎要忘了韓述出人意料的沉默和服貼才是自己的一個問題。

韓述站在桔年的對面,卻看著側邊不知名的一叢暗色的低矮植物,手還在桔年掌握之中,沒有扣緊,也沒有掙脫,整個人扭成一種奇怪的姿勢。

他忍不住輕咳了一聲,抓住他的那隻手閃電般鬆開。

縮回手的那一瞬間,韓述開始反悔。

他必須說點什麼,化去這殺死人的靜默。

「你姑媽就住那上面?」韓述虛指了一下上面的烈士碑,面露桔年熟悉的譏誚,「你是不是要告訴我,其實你姑媽就是黑山老妖,而你是聶小倩?」

桔年含糊地笑了一下,「我散步,這空氣好。」

韓述環顧四周,懶得駁斥她荒謬之極的言語,夜色深稠,月黑風高,山如鬼峙,他都不願意回想一路尾隨他而來時自己心中潛伏的恐懼,假如不是確定她的背影,假如這裡的路不是僅此一條,從小生活在都市霓虹燈下的他會以為自己做了個關於靈異事件的噩夢。

「上面有什麼?」他把手收在衣服口袋裡,板著聲音問,他幾乎可以確定,她心中有鬼。

果然,桔年說:「我說了有鬼,不是騙你的。男生的陽氣重,你一上去就會被發現。那都是不到18歲就夭折的女孩,不能正常葬在公墓里,也不能去掃墓,否則她魂魄就會記得家裡的人和回家的路。這種鬼是最凶利的,心中有怒氣,因為許多好的東西他們都來不及體會,被這種不幹凈的東西跟上了,全家都不會再有安寧,過去人們把他叫做「鬧家姑」。她們出現的時候腳邊會有一簇火,像燭光,有暗一些,叫的時候像嬰兒嚎哭,沒有腳,飄的很笨拙但是移動很快,一眨眼就到了眼前,你千萬千萬不能看她的眼睛!」

「怎麼樣?」韓述雖然知道她滿口胡謅,但是一股酥麻的涼意卻如螞蟻般沿著他的脊柱慢慢往上爬。風又起了,當真有如嬰兒的哭泣,那遠處在動的,不是伏倒的灌木叢,是帶著腥風的影子。

桔年冷不丁湊過來,睜大了眼睛,又有地說:「因為,她跟本沒有眼珠!」

韓述跳了起來,把桔年推地往後退了幾步,扭頭就走,桔年為他終於肯離開而長吁了口氣,跟在他的後面問:「你害怕鬼?」

「我怕?」韓述冷笑一聲:「你去打聽打聽,我們韓家從上到下流的都是唯物主義的血,我那叫害怕嗎?我是覺得你可笑!」

「哦。」

桔年不再出聲走了幾步,韓述又覺得這樣的安靜讓人發毛,正準備回頭看她一眼,桔年卻忽然在他背後叫。

「啊,鬧家姑!」

「哪裡?!」韓述一個激靈,隨即反應過來,咬牙道:「鬧家姑就是你!」

「臉都白了,唯物主義的血就是褪得快。」桔年崇敬地說。

「晚上跑到這種地方說鬼故事,你真無聊。」

「說真的,你跟著我幹嘛?」

「我要看看你搞什麼鬼,不能做些正常的事么?」

「比如說?」

韓述好像想了想,「聽說市裡準備舉辦的中學生羽毛球比賽嗎?」

「嗯。」報紙上都寫著呢,學校里也都聽說了。

「說起來我還沒有認真跟你打過一場,不知道你的水平怎麼樣,反正我也不嫌棄,要不要你就跟我一塊報混雙吧。」韓述漫不經心地踢著泥巴路上碎石子。

「啊?」跟他打混雙?那場景桔年都沒法想。

韓述見她不怎麼認同的樣子,嗤笑一聲,「哦......該不會是聽說這次比賽雙打可以跨校,等著那個誰......跟你搭檔吧。」

他好像永遠記不清楚某個名字,那是種充滿優勢感的健忘。

桔年垂首道,「他叫巫雨。」他有名字,不是「那個誰」。

然而提起這兩個字,她的心如千百根針在扎。

「那就巫雨吧,職高的那個,我看出來了,你對他......」

韓述沒有往下說,這一段的留白,彷彿在給桔年反駁的時間。

桔年卻吞吞吐吐地說:「我,我大概沒有時間打比賽。我要看書,家裡的事情也多,我媽忙的時候,還得看著弟弟。」

「我不喜歡你家裡人。」韓述突然冒出這一句。

「為什麼?」桔年甚為不解。拋開他父親謝茂華被檢察院開除一事不說,給韓院長開車那幾年,他父親說得上盡心儘力,對韓述也頗為周到。韓述可以討厭她,但是沒有理由討厭她的家人。

韓述說:「他們對你不好,我沒有辦法想像一對父母為了兒子,竟然可以把自己的親身女兒說成智商有問題,而且送到別人家裡寄養!」

桔年沉默,忽然一個念頭閃過。

「是你?」

韓述的左手與右手反覆交握,見她看過來,又把手背到身後。

「你是說把舉報信貼到書記室門口的事?沒錯,是我。他們有錯在先,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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