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冊 第二十章 帶我走吧

那天,桔年從從爸爸手裡順利地拿到了報名費,她接過,說了聲「謝謝爸爸」。一貫木訥寡言的謝茂華莫名地百感交集,嘆了口氣,又從錢包里抽出了一張五十塊,遞給了女兒。

「拿去買點東西。」

桔年也感到意外,竟覺得淚意在往眼睛裡沖,她想,她一定是太久沒有見到那麼多零花錢給激動的。

「怎麼,不用?」爸爸等了一會不見桔年伸手,眉頭皺了起來。

桔年飛地地接過,怎麼不要?50塊錢的巨款,可以給她和巫雨各買一個運動護腕,打球時,再不會讓折柄磨得手腕紅腫。巫雨家附近聽說準備開一個小商店,餘下來的錢還夠兩人買點小零售,拿到巫雨的石榴花下坐著慢慢享用。

媽媽也從卧室里走了出來,直說桔年長高了一些。桔年是順便想看一眼弟弟的,不過弟弟睡著了,又害怕下午的課遲到,於是匆匆告別。走到爸爸家的樓下,不小心抬頭,五樓的陽台上,雪白的校服一閃而過。

大半個月後,中考已經結束,成績還未放榜,正是暑假時分,某天,忽然傳來驚人消息,謝茂華丟了飯碗。原因是他作為公職人員,違反國家計畫生育政策,經人舉報查實,被予以開除公職的處分,同時還必須交納為數不少的「社會撫養費」。

謝茂華是一家人生活上的頂樑柱,這個消息對他們一家來說無異於是晴天一聲驚雷。桔年的弟弟已經出生好幾年了,雖然對外說是領養的,但是熟悉的人大多心知肚明,中國人的香火觀念一貫濃厚,而且這件事關乎飯碗,沒有什麼利害關係,一般人也就裝個糊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三四年都這麼過來了,怎麼會忽然撞到了槍口上?

謝茂華是給院長開車的,消息一傳到耳朵里,也不是沒有想過去找韓院長想個法子。韓院長當時已經接到了調往市法院的任命,而且為人一貫耿直,聽了謝茂華的求情,他只是問了一句,別人的舉報是不是屬實?

謝茂華無奈地沉默。韓院長也表現出愛莫能助,他說:「老謝,要怪只能怪你太糊塗,這件事沒人吭聲,或許就這麼過了,但是現在舉報信都貼到了書記辦公室門口,你要我怎麼給你收場?我也是快要卸任的人了,說話也未必管用。這件事你自己也要反省。這樣吧,開除公職是免不了的,但是你孩子還小,可以以外聘人員的身份留在院里開車......」

話已至此,謝茂華也知道難以挽回。他是個好面子的人,那裡還有面目以臨時工的身份繼續留下,一咬牙就離開了檢察院,給人開貨車跑長途去了。在外頭風裡來雨里去地謀一口飯吃,自然和他給偏開小車的生活不能相提並論,謝茂華一家都咒罵背地裡舉報的人不得好死,可想到他畢竟有了個兒子,思前想後,又覺得為了這個,什麼都值了。

桔年是從姑媽嘴裡聽說這件事情的,她唯一的反應是驚訝,無比驚訝。爸爸失業了,她會變成流浪的小孩嗎?還好還好,她初中畢業了,即使就此失學,誰都不要她,也不至於餓死。關上了自己的房門,她躺在小床上禁不住地想,這件事是否與她那一天回去問爸爸要錢有關聯,沒有任何證據證明這個猜測,可是

這個偏差就是那麼詭異地冒了出來。

她竟然沒有特殊的傷心。這些年,爸媽因為弟弟無視於她的存在,甚至可以把她說成是智力有問題,她心裡是怨忿的嗎?桔年想了很久,不,不是的,她理解爸爸媽媽,她不可愛,爹媽總要找個人來愛。也許還是個孩子的時候,她在陌生的小路上迷失,看著天一點點黑下來,她就想通了。她在她的世界裡關著門,門外震天霹靂,她聽見了,只覺得惆悵。

正想著,窗戶玻璃上傳來了異樣響動。桔年趕緊推開窗,果然,巫雨在窗外偷偷朝她招手。姑姑出去了,桔年自由得很,她關了門,巫雨在陽光下站久了,臉被曬得通紅。

桔年朝他揮舞著手上的零錢,「巫雨,我們到小賣部喝汽水。」

巫雨搖頭。

桔年想起來了,巫雨不喜歡那間小商店。

小商店的主人是姑丈的表弟,說起來跟桔年還有一點十萬八千里的親戚關係。姑丈的表弟叫林恆貴,開的小商店名為「恆貴商店」,桔年覺得這個名字有點好笑,似乎暗示裡面的商品恆久的昂貴。

其實,昂不昂貴另說,林恆貴這人跟姨太兄弟倆生於斯長於斯,不過他比表哥不安分,早些年出去闖蕩了一輪,似乎沒有什麼起色,就回到了熟悉的地方,開個小商店定居了下來。城鄉結合部的商店裡,無非賣閏些簡單的日用品,這林恆貴喜歡貪小便宜,遇見老人小孩或者糊塗的人,經常找錢的時候「算錯帳」,要是別人氣沖沖地找上門來,他就連連道歉罵自己腦筋不夠用,要是別人腦筋比他更不夠用,那自然就神不知鬼不覺了。

因為這個,桔年也不喜歡姑丈的這個表弟,可是附近財沒有更近的商店了。巫雨對林恆貴的厭惡卻不一樣。桔年追問了很多次,巫雨才告訴她。

原來,巫雨的爸爸也是在這個城中村長大的,跟林恆貴年齡相當。年輕的時候,林恆貴就是個二流子,經常拈花惹草,有一次,跟附近的一個有夫之婦扯上了那個婦人的丈夫一怒之下掏了刀子,帶上朋友去跟林恆貴拚命,兩邊的朋友就這麼打成了一團。巫雨的爸爸是那個載綠帽的丈夫的朋友,正好當晚喝了點酒,就「仗義」地給朋友出氣,一刀捅死了林恆貴找來的一個幫手,就此淪為殺人犯,命喪黃泉。

這件事林恆貴在法律上責任不大,被叫去問問話就放了出來。巫雨的爸爸酒後衝動,怨不得人,但事情的起因卻是在林恆貴身上,他的不檢點,間接地讓巫雨成為了孤兒,打小無依無靠。巫雨從小聽奶奶提起,難免對這個人心存恨意。桔年後悔自己失言,她差點沒有想到這一層。

於是,她對巫雨說「要不這樣,你在竹林那邊等我,我馬上就來。」

桔年說完,一個人跑進了小賣部。時值午後,林恆貴躺在櫃檯後面的破躺椅上打著盹,店裡一個人都沒有,只有他的一條叫「招福」的狗朝桔年「汪汪汪」地叫了起來。

林恆貴聽到了狗叫,懶洋洋地睜開眼睛,看見來人,翻身坐起。

「哎喲,我說是誰,桔年啊,不用上學?」

因為姑丈的關係,桔年對林恆貴還是不得不尊敬的,她乖乖地說「我放暑假了。恆貴叔叔,給我兩瓶汽水,連瓶子一起帶走,待會我給你帶回來。」她說著,就把錢遞了過去。

林恆貴嘴裡說著「一家人說什麼兩家話。」手卻接過了錢。他一邊從冰櫃里拿汽水,一邊回頭打量桔年,「我們家招福啊,精得很,看到一般人叫不叫。桔年你很少到叔叔這裡來啊,快上高中了吧,都長成大姑娘了。」

桔年不知道該接什麼話,只想快點兒拿到汽水,索性不回答,低頭去逗招福。

兩瓶汽水林恆拿了許久,桔年正感覺詫異,就聽到他在店裡說了句「哎呀,桔年,你這錢可有些不對勁。」

桔年一聽就蒙了。她遞給林恆跌是一張十元錢的紙鈔,爸爸上次給她那五十塊里剩下來的,她從來沒有想過拿到假幣。

「怎麼會?恆貴叔叔,你看清楚一些。」她急著跟林恆貴說。

「要不,你進來看看,你這孩子,也太粗心了,這麼明顯的假鈔都辯認不出來。」

桔年不疑有它,幾步跑到林恆貴身邊,從他手裡接過那張錢,她之前怎麼就沒發現這張錢薄得這麼利害。

十元錢對於桔年來說不是個小數目,她一想到錢變成了廢紙,眼睛都泛紅了。

林恆貴看上去很是同情,「要不,我去跟你姑姑姑丈說,讓他們另給你十塊?」

「不,不用了。」桔年又是一驚,爸爸給她錢的事,她並沒有告訴姑媽,雖然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錢,但是以姑媽的脾氣,要知道這個,非罵她「白眼狼,養不熟,還知道藏錢了。」之類的話。

以林恆貴的姦猾,怎麼看不出桔年的慌張,他緊跟著又壓低聲音問,「我說桔年啊,這錢該不會是你......」

「我沒有偷,這錢是我爸爸給我的。」桔年畢竟還是個十三、四歲的孩子,一心沉溺在自己的小天地里,不知道世事險惡,還是太天真。被林恆貴這麼一說,又氣惱又委屈,眼淚先就掉了下來。

林恆貴連聲安慰她,「傻姑娘,十塊錢有什麼好哭的,你進來,叔叔給你想個辦法。」

淚眼朦朧的桔年還沒搭腔,就被林恆貴半拉半勸地拽進小商店的裡間。那裡擺著一張床,顯然是林恆貴平時居住的地方。

桔年進去了之後,心裡也覺得不對。

「恆貴叔叔,我要回去了。」

她想走出去,林恆貴卻堵在門口。

「急什麼,叔叔給你想辦法。桔年啊,叔叔一直挺心疼你的,這一帶的孩子,就屬你最乖巧最漂亮了。」

他的眼睛在桔年身上打轉,手已經貌似不經意地朝桔年身上招呼。

「叔叔,我真的要回家了。」桔年慌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