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六章 因為在乎,所以殘忍

天究竟是什麼時候暗下來的也說不清,剛打開電腦的時候明明是午後,司徒玦鞋也沒脫地歪倒在床沿,思維是處於某種超載之後的空洞,就好像懵過去了一般。直到敲門聲驚動了她,彈坐起來才發覺房間里一團漆黑,只有處於待機狀態的顯示器那裡閃爍著一丁點幽藍的光。

敲門聲愈發急促而沉重,猶如戰前的鼓點。司徒玦下意識地過去開門,外面站著的是姚姑姑,一隻手還懸在半空。如今的姚姑姑雖與司徒玦的關係也沒有變得親近,但自從受過幾次教訓,到底是知道要客氣些,往日里就算催著吃飯,也不至於這般蠻橫地敲門,司徒玦有些詫異。

「敲了那麼一陣你也沒聽見?」姚姑姑說,「你爸媽回來了,讓你趕緊下樓去。」

司徒玦的心猛然一縮,這時已見到她那急性子的父親出現在樓梯口,還來不及看清臉色,只覺得眼睛一花,頓時整個人的身體都失去了重心,半邊頭臉都是鈍鈍的,另外半邊的腦袋則在斜摔著倒下時重重磕在了門框的稜角上。她當時竟也沒覺得很痛,就是頭暈,睜開眼也看不清,柚木色的舊地板,堪堪支撐著她的門框,立在一旁的別人的腳,都以一種詭異的角度旋轉著。

司徒久安部隊出身,據說當年練就一身紮實的拳腳功夫,並深深引以為榮,家人和朋友大多在茶餘飯後欣賞過他單手劈磚的餘興演出,總是贏得一片叫好。年過不惑之後這種表演漸漸少了,一是薛少萍看膩了不許他再折騰自己,另外司徒玦暗暗揣測他也不怎麼劈得動了,她就曾發現他在某次豪氣干雲之後偷偷地往手上摸藥酒。司徒玦對父親這種蠻力的炫耀頗不以為然,卻從來沒有想到,那隻狠狠劈下的手有朝一日會招呼到她的身上。他已不如年輕時有力,但一個箭步衝過來教訓自己的親生女兒應該綽綽有餘,那記耳光與其說是煽過來的,不如說是「砸」過來更確切些。

司徒玦恍惚中記起了那些在她父親手中鏗然斷裂的磚塊,或許這一下打死了她也不稀奇吧。她聽到了媽媽尖銳的哭喊,「你動什麼手啊,明明答應過我有事好好說!」

「我就是太聽你的,什麼都好好說,捨不得動她一根手指頭,才養出這麼一個好女兒,我現在只後悔教育得太遲了!」

即使看不見父親的臉,司徒玦也可以想像出那雙因為憤怒而睜大了的眼睛,像是可以冒出火來。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壞事傳千里,她知道這一刻早晚會來,沒料到這麼快,連喘息的餘地也沒有。這樣也好,省卻了等待的恐懼。

她抬起頭,正好看到那再度揚起的手,媽媽的急亂的腳步聲還隔著距離,她自己根本沒有辦法立刻站起來,又一下的皮肉之痛已不能倖免,她愣愣地,竟連閉眼這最後一點自我保護的方式都忘記了。

這一次,意料中劈頭蓋臉的「教育」並沒有落實,司徒久安的手被人生生攔住,幾秒過後薛少萍已撲倒女兒身邊,一聲驚呼,半抱半攙地將司徒玦扶了起來。

「她不是你生的?就算她殺人放火,你也不至於下這樣的重手。虧你也下得了手!你打死她事情就解決了?」薛少萍的聲音里也再無往日的從容優雅。

「打死她正好眼不見為凈。否則她真以為,長大了,有主意了,什麼事都敢做了,什麼事都做得出來了。」

司徒玦這才看清拖著氣急敗壞的司徒久安的不是別人,正是姚起雲。以這樣的方式咋然與他的視線迎上不可謂不百感交集,然而很快她的感激和欣慰被更深的驚慌所取代,因為從他的神情里,她可以讀出一種意味:別說是打,他根本連碰都不想噴到她。

薛少萍用手背拭女兒的臉,叫喊著指使姚姑姑去拿紗布,司徒玦在媽媽的手上看到了血漬,自己胡亂地在臉上擦了一把,濕噠噠的,觸目驚心的紅。

她現在的樣子一定很醜陋,連說出的第一句話都是口齒不清的含糊。

「死刑之前都還有審訊畫押,你連問都沒有問過我一句就下手?」她以同樣的憤怒回應司徒久安,即使整個人還是站得搖搖晃晃的。從某種程度上而言,他們父女又是如此相似。

「你還敢說什麼?要狡辯還是再說一次那些醜事來氣死我?我的臉都被你丟盡了,要不是今天我湊巧約了高教授談事情,我還不知道我養得出你這樣的畜牲!」

司徒玦恍然大悟地點頭,她說呢,怎麼事情來得那麼突然,原來是高教授,難怪是這樣「湊巧」。

「他說你就信?我是你女兒,我說的你就不信?」

「人家高教授根本就沒有說什麼,只是勸我想開點。我跟你媽傻瓜一樣還樂呵呵地以為你有出息了,給司徒家長臉了。原來外面有成千上萬嘴都在笑話我們,別人的手都戳著我的脊梁骨來了。照片都寄到了公司,人家受害人要上訪,這事沒完!我說你怎麼就賤到這種地步,這二十幾年家裡欠過你什麼?你要跟那個……那個年紀和我差不多的流氓……虧他還是專家教授,我都說不出口!我恨不得和你媽從來就沒生過你!」

司徒久安說道激動處,又禁不住要衝上前去,姚起雲一言不發地再度攔住。

「你說啊,你為什麼要做那種事?」薛少萍也心痛不已地流著眼淚看向司徒玦。

「你們都想不通我為什麼要這麼做,我更想不通。」司徒玦反手拉住媽媽的手,這才哭了出來,「我沒做過,媽,你相信我,我沒做過讓你們丟臉的事。我是去過鄒晉家,但我是為同學的事去求情,連家門都沒進,那些照片根本就是在故意誤導。他調換成績的事從頭到尾都沒有告訴過我,我也是後來才聽說的呀!」

薛少萍搖頭道:「你……你和他之間什麼都沒有,人家一個教授,又是做領導的人,憑什麼無緣無故冒那麼大風險給你好處,不惜給無辜的人使絆子,又怎麼會有人大費周章地嫁禍你,你倒是說說看?」

「整個事情都是譚少城和鄒晉的學生劉之肅策劃地,他們早合計好了,還有高鶴年一定也脫不了關係!他們這種人為了達到目的,什麼事都做得出來的。尤其是譚少城,我知道她一直恨我,她一直等著這樣一個機會……」

這話一出來,司徒玦才覺出自己辯詞的薄弱和孤立無援,就連姚起雲都皺眉看向了另外一邊,媽媽的神情里更是毫無贊同。

「你說姓譚的那個女孩子恨你,這些都是別人故意陷害你,人家窮得爸爸死了都沒錢下葬,故意丟了獎學金,故意讓成績被調換來害你?如果不是高教授看不過去拉了她一把,這女孩子估計連保研的名額都丟了,你想讓我相信,她願意這樣僅僅是為了冤枉你?」薛少萍難以置信地說道。

「她是不是故意,我現在不敢判斷,這裡面還有劉之肅和鄒晉的矛盾,高鶴年和鄒晉之間一定也有問題。調換成績的事是鄒晉做的,他是對我有非分之想,但我跟他沒有半點瓜葛,譚少城他們只不過抓住了成績的把柄大做文章……」

薛少萍沒有等到司徒玦說完,就重重嘆了口氣,「你跟他沒有半點瓜葛?司徒玦,蒼蠅不叮沒縫的蛋,我自問對你從小的教育都沒有半點鬆懈,我怎麼告訴你的你忘了?人活著,窮和富都不重要,最重要不能丟了自己的人格?我什麼時候教過你用不正當的手段來牟取不屬於你的東西?這樣看,你連一個窮山村出來的姑娘都不如,至少人家活得比你有尊嚴,你太令我失望了!」

「這都是你溺愛的結果!」司徒久安冷哼道。

「到了這種地步爭這些還有什麼用?最要緊是怎樣把事情處理好,不能讓那個女孩子再鬧下去,我們理虧在先,再不想辦法,只怕越來越不能收拾……」

「別人要是肯因為一點利誘就罷休的話,根本就不會有現在的事!」

……

他們開始爭執。

司徒玦的心也開始慢慢地涼透。

她終於認清了一個事實,沒有人相信她,沒有人願意聽她的說辭。就連她最親的人也是如此。

想到最親的人,司徒玦一個激靈。

她迎著恨不得再給她幾耳光的父親,上前幾步,對著如日暮的雕像一般隱藏自己存在感的姚起雲,她看著他,帶著期盼,如同抓住最後一根稻草。

「你說,你相信我,你知道我不會那麼做!」

她不在乎自己的舉措在父母看來有多麼突兀,別人可以不相信,但他應該把一切看在眼裡。她或許驕縱,或許任性,然而這些年,這些年她心裡除了他可曾有過別人?

姚起雲怔了一會,緩緩地垂下了眼瞼。

他說:「我不知道。」

司徒玦爆發了,「你說一個理由,你給我一個理由,就當為我解釋,我為什麼要那麼做,我為了什麼?!」她捕捉著姚起雲的眼睛,瘋了一般竭斯底里。

他的嘴角浮現出一種酸澀難明的苦笑。

「我說過我不知道。阿玦,或許你就是太要強,你不能接受你輸給了一個什麼都不如你的人。又或者你只是習慣了無所顧忌,你從不怕愛你的人受到傷害。」

「誰愛我?」司徒玦喃喃自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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