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八章 瘋狂的石頭

晚上早早地結束了自習,司徒玦和姚起雲跑到「時間的背後」喝東西,這間店的位置既不靠近學校,也離家有一段距離,位置還隱蔽,反倒成了他們約會常去的地方,很得司徒玦喜歡。

一路上,她已經把下午發生的事跟起雲說得差不多了,只不過略去了譚少城把離他遠一點當做談判條件這一細節。坐定了之後,司徒玦還來了個結語,「反正是夠瘋狂的,天底下真的什麼人都有。」

姚起雲朝那已經熟悉了的長臉服務生笑了笑,當做打招呼。繼而摸了摸司徒玦放在桌上的手,一如安撫她有些激動的情緒。

「那隻能說,你生活的世界太單純了。」他說道:「說實話,我並不認同譚少城的做法,可是我能夠理解她。窮困比你想像中要可怕得多,它完全可以消磨掉很多東西,就好像一塊非常貧瘠的土地不可能養活一朵嬌貴的花。尊嚴和道德,她未必沒有,也不是不需要,只不過那得是在她生活有最起碼的保障之後的。她家裡的事我也聽說過一些,她爸在一個礦上打臨工,出了事,雖說是工傷,礦主翻臉不認,又有什麼辦法,大四的學費她還欠著呢,學校可以讓她緩一緩,可總得吃飯吧,家裡是指望不上了,還等著她救濟呢……有時候人就是這樣,太美好的東西在天上,明知跳起來也夠不著,那隻能死了心往低處尋找,下面的污泥里埋著能讓自己生存下去的東西,再噁心也得去撈,誰還會在乎手是不是乾淨,底線也會一降再降。」

司徒玦聞言,怔怔地,良久沒有作聲。

「我……我沒想過這些。你覺得我做錯了,我不應該拒絕她嗎?」她停頓了好一會,才困惑地對姚起雲說道。

姚起雲搖頭。「你沒錯。不過,阿玦,你真的從來沒有考慮過她的提議?你並不需要那個獎學金來證明自己。」

「我知道你的意思。反正申請表是要不回來了,她要是在考試中勝過我,那是她的本事,我無話可說,但我不會故意考砸的。這跟獎學金沒有關係,而是原則問題。你要說我沒同情心也沒辦法。」司徒玦梗著脖子說。

姚起雲笑了起來,也許他也根本沒認為自己可以在這件事上說服她。她有她的一套基準,雖然有時候讓人頭痛,然而這也正是她的可愛之處。向著她認為正確地方向一條路走到黑,不知道回頭的司徒玦,固執起來讓人無可奈何的司徒玦,不也是他喜歡著的司徒玦嗎。

「你說你後來撞上了鄒晉,那他有沒有說什麼?」姚起雲又問。

司徒玦聳聳肩,「我也以為他會說點什麼來著,結果他什麼都沒說。說不定人家教授只是不小心在車裡打了個盹,被我們驚擾了。」

「你以為人人都跟你一樣,什麼都寫在臉上?」姚起雲說,他低頭喝了一會東西,才又說道:「據說鄒晉這個人很是嚴苛,性格也難捉摸,他自己帶的學生都有點怕他。」

「鄒晉那是什麼人啊,我們學院第一號殺手,人稱『鄒閻王』,可怕是可怕,但還不是大把人都前赴後繼地送上陰羅地府去求著看閻王的臉色,沒辦法,人家的學術成就在哪裡擺著,誰讓跟著他有前途?」司徒玦笑道。

「曲小婉跟著他從碩士到博士,據說他對這女弟子倒是不薄。」姚起雲並不習慣說別人的不是,然而事關司徒玦,才不得不提,當然,他聽到的傳聞遠比這更不堪入耳,只不過那是道聽途說,他又知道司徒玦對鄒晉頗為推崇,所以說得很是審慎。

司徒玦卻一下子聽出了他話里的話,不以為然道:「那些閑話都是三皮說的吧,那傢伙想考鄒晉的研究生,結果沒考上,就整天編排別人的不是,別以為我不知道他對曲小婉那點齷齪心思,整個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我最不愛聽這些,姚起雲,『據說』那兩個字要是可靠,我都不知道交了多少個男朋友了。」

「好了,我也就隨口一說。你看你,急成什麼樣子。」姚起雲沒有與她再爭論下去。

司徒玦也沒有騙姚起雲,那天的鄒晉的確什麼都沒說,雖然站在他的位置,即使說點什麼也未必是沒有立場的。不過不久後司徒玦在院辦再次巧遇鄒晉,剛沉著連將他的一個博士生訓得一佛出世二佛生天的鄒晉竟然很是和藹地對司徒玦展顏一笑,「司徒玦,我們又見面了。」

司徒玦看著那個垂頭喪氣從她身邊走開的師兄,如果她沒記錯,這「倒霉的博士生」正好跟三皮住同一個宿舍。她帶著點尷尬和同情, 受寵若驚地遠遠向鄒晉行了個禮,「鄒教授,不不,鄒院長好。」

鄒晉一聽,竟然樂了。「怎麼,你又不是我的研究生,那麼怕我做什麼?」

司徒玦撓了撓頭,實在按捺不住心底的好奇,便大著膽子回道:「沒有辦法,傳聞太驚悚了。我想,做您的弟子,除了要有足夠的幸運,還要具備一定的抵抗力才行。」

「你漏了一點沒說,那就是真材實料的本領,我痛恨庸才。」看來鄒晉並沒有計較司徒玦說的話,想了想又說道:大概是我做人比較失敗,我在學術上一向嚴苛,對自己也是如此,容不下一絲差池和疏忽,所以也希望我的弟子能以更高的標準來要求自己,我把他們看成自己人,平時也少了一些顧忌,再加上有時候恨鐵不成鋼,一不小心就成了閻王。連你這樣的小女孩子都聽說了。」

司徒玦乾笑兩聲。

鄒晉微微一笑,「不過我自認為對待女士還是挺有風度的,這個你可以放心。」

早聽說鄒晉年輕時是帥哥一枚,如今年歲漸增,看來還是魅力不減,更添沉穩和儒雅,面對他的笑容,司徒玦也得承認很是賞心悅目。能讓院內外那麼多女生一致推崇,當然不是浪得虛名的。

「我又不是鄒院長的弟子,想不放心也難。」她打了個哈哈,帶著點小小的狡猾。

「怎麼,你想考我的研究生?」鄒晉挑眉問道。

司徒玦自然不肯放過機會,立刻大蛇隨棍上:「整個藥學院誰不想,就怕鄒院長不肯收。」

鄒晉似笑非笑地不置可否,只是在嘴裡重複了幾遍她的名字。

「司徒玦……金寒玦離,玉缺為玦,有點意思,不過我覺得用來做你的名字並不妥當。」

說話間,他已經走到司徒玦身畔,與她並肩而立。司徒玦忽然想起姚起雲說過的話,還有那些隱約的傳聞,她雖不信,卻也不由自主地退了兩步,與他拉開了少許距離。

「我不懂您的意思。」

「你不應該有個那個『缺口』,在我看來,你是一塊再好不過的料子,連璞玉都不是,只能說混若天成。」

換做別人說出這樣直截了當地讚美,只怕會讓司徒玦肉麻地打個哆嗦,然而鄒晉不,他的眼神和他的話語一樣坦蕩而真誠,彷彿他說的是「一加一等於二」這樣再淺顯普通不過的事實。

饒是如此司徒玦還是臉一紅,結結巴巴地說了再見,朝門外落荒而逃。

她在電梯間遇到了那個倒霉的師兄,那戴眼鏡的男生從厚厚的鏡片里打量了她一眼,哼哼唧唧地唱道:「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啊……」

寒假結束後,大伙兒回到學校,上學期的成績也出來了。司徒玦的綜合成績還是比譚少城多了七分,排在第二,而譚少城則屈居第五。三月底,隨著找工作的大潮掀起,「傅學程獎學金」花落誰家也最終揭曉,司徒玦無可爭議地成了最後的贏家。起初司徒玦還想著,不知道這個時候譚少城會如何對待,誰知那段時間幾次上大課都沒有見到她的影子,略一打聽,才知道她請了一周的假,說是回老家去了。

雖說司徒玦不缺這個錢,可畢竟是靠努力掙來的榮譽,要說不高興,那是假的,然而獎金踏踏實實地領到了手中,她卻覺得出乎意料地沉,沒來由地就想起了一句老話:這世上雪裡送炭的少,錦上添花的卻多。按說這話跟她眼前的情況完全是風馬牛不相及,不能對號入座,可她心裡畢竟是多了一樁事。夜裡,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她就不由自主地想,要是譚少城沒有為生活所困,既不用風裡來雨里去地做家教,又跟她有一樣的學習環境和基礎,這場較勁的結果還會如此嗎。再說,如果譚少城有心思有餘力去參加社團活動,或者擔任學生幹部,即使成績略遜於她,也未必不能拿下這個獎學金。越是這樣想,司徒玦越發現自己心裡並沒有絕對的勝算。也許她並不比譚少城聰明,她多的只是衣食無憂的幸運。

反覆地思量了一夜,第二天,司徒玦找到了吳江,把獎金一併給了他,心煩意亂地說是讓他代為交給譚少城,只要別說這錢的來處,怎麼辦都行,反正吳江好人也做慣了,不多這一次。她想贏,也贏了,不如乾脆把壞人做到底。

吳江平時也是個夠義氣的爽快朋友,按理這個忙是斷不會不幫的。但是這一回,他接過錢,一聽是給譚少城的,就立刻如見燙手山芋般推回去給了司徒玦。

「我說姑奶奶,我已經一身的火星子,你就別再把我往火坑裡推了。」

司徒玦不解,自然要問個究竟,吳江好不容易逮到一個人大吐苦水,當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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