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人人都愛司徒玦

這一路回來跨越大半個地球,稱得上旅途勞頓,但是司徒玦全無睡意。吳江說她是時差還沒來得及倒過來,算了算,估計有二十多個小時沒好好睡上一覺了,但是他們也許怕把她一個人留在酒店裡,如果睡不著,反倒寂寞,便提議說不如帶她去重溫重溫久違了的國內夜生活,大家找個地方小酌幾杯,反正好友重逢,還有說不完的話,散後各自倦鳥歸巢,正好入眠。

司徒玦欣然應允。她沒有告訴他們,她豈止是二十多個小時沒有合眼。回國前的那個晚上,她是眼睜睜看著窗外的天空從墨黑一片逐漸發白,一分鐘也沒合眼,說不出具體為了什麼,就是覺得一顆心倉皇無比,沒個安放處。在飛機上的時候她疲倦得不行,但是一踏上地面,吳江和林靜的接踵出現有如給她注射了一劑強心針,到了現在臨界點已過,反倒一點睡意也沒有了。

到了吳江一早定好的地方,服務生推開廂房的門,站在最前面的司徒玦當場被嚇了一跳,偌大一個包廂,裡面人頭簇動,她毫不懷疑自己是被誤領到別人的地盤,正待退出去,身後的吳江已經步入廂內,回頭看了一眼猶在雲里霧裡的她,笑著問道:「怎麼了,咱們司徒也被這架勢嚇到了?」

說話間,原本坐著歪著唱著喝著的人們都笑著迎了上來。司徒玦揉了揉眼睛,那一張張面孔,或許胖了一圈,或許平添了魚尾紋,或許禿了前額,或許全然變了衣著氣質,可是細細看下來,哪一張不是她曾經熟識的,那些彷彿遺忘在另外一個世界的人名忽然全冒了出來,就在嘴邊,呼之欲出。

吳江說得對,她被嚇得不輕,很難說那種感覺是意外還是別的什麼,司徒玦毫無防備之下,竟然對這突如其來的熱鬧盈門而心生幾分恐懼,她扮不來乳燕歸巢般的歡快,只能僵著身子站在人群當中,一臉的茫然或是漠然。

好在尾隨司徒玦進來的林靜更為心細,又善察顏觀色,他是在吳江的邀請下陪伴司徒而來的,裡面多半是吳江和司徒的舊友,他並不熟識,但他至少了解司徒玦,這一回,只怕「驚」是有了,「喜」卻未必。他站在司徒玦的身邊,輕輕拍了拍司徒繃緊了的背,司徒好似這才回過神來,綻開了笑臉,一個個地叫出了那些人的名字,很快就投入到他們中去,擁抱、寒暄,一時間熱鬧得不亦樂乎。等到一一招呼完畢,吳江也不忘把林靜介紹給大家。以林靜的身份和他的交際手腕,自如地融入到一個圈子裡面自非難事,這就是一個為了久別的好友回歸而舉辦的歡聚,激動、融洽、嘈雜、熱切,正是它本來應該呈現的樣子。

司徒玦好不容易得以閑下來喝水的間隙,她身邊的吳江低聲問了句:「怎麼了司徒,剛才……也怪我事先沒跟你打招呼,他們也是聽說你回來了,真心想來跟你聚聚,我真沒料到來了那麼多人……我以為你會高興。」

司徒玦當然知道吳江本是好意,他怎麼會知道時隔那麼多年,在這群人中呼風喚雨的司徒會變得膽怯。面對好友的歉意,司徒玦笑了笑,「怎麼不高興?我那是倒時差失眠的後遺症,一見那麼多人都懵了。」

林靜也從一場「一見如故」的攀談中脫身出來,坐到他們身邊。

「司徒,他們都是你過去的朋友?現在時間不早了,那麼多人還等著給你洗塵,看來在哪裡你的人緣都是那麼好啊。」林靜說道。

吳江笑著說:「要不怎麼說『人人都愛司徒玦』呢?」

「盡胡說八道。」司徒玦聞言白了吳江一眼。

林靜卻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吳醫生說得有道理。」

誰不喜歡司徒玦呢?就連林靜這樣看似交遊廣闊平易近人,實則心氣極高,鮮少與人深交的人也把她引為至交好友。她知道她漂亮,卻從不以此為籌碼;她聰明,卻從不咄咄逼人;她驕傲,但那也只限於嚴苛的自我要求;何況,她還努力、有趣、善良、可靠……她是那種可以讓你大膽傾訴秘密從不擔憂泄露的朋友;她是春風得意時可以跟你暢飲,苦悶失意時陪你買醉到夜深再把你安全送回家的夥伴;她是一個感性的時候浪漫得一塌糊塗,理智的時候無比清醒的可愛女人。在好朋友的眼裡,司徒是造物垂憐渾然天成的良玉,偏偏她的名字里有個「玦」字。玦,半環也。那是有缺口的玉佩。莫非為她取名的長輩也知道月滿則缺,慧極必傷的道理?所以在林靜看來最應該得到幸福的司徒,在最快樂的時候眼裡也有倉皇和揮之不去的不確定。

「你們一唱一和的捧殺我又是何必?」司徒玦明顯不吃他們這套,不以為然道。

林靜暗指著周圍那些人,「哪裡的話,看得出他們也都是真心來跟你聚一聚的,這樣不容易。」

司徒玦笑而不語。在座的雖然未必跟吳江一般與她是打小的「刎頸之交」,也不一定都是跟林靜這樣推心置腹的知己,但的確一個個都曾經是她的朋友。只不過她離開的時候身敗名裂,太過狼狽,實沒料到七年之後還能有這樣的場面。

人人都愛司徒玦。是啊,他們都曾經喜愛她。阿美當年約會時每一條漂亮的裙子都是從司徒的衣櫥里收刮。三皮失戀的時候司徒連連陪足他一周,聽他大吐苦水。敏敏每次考試都坐她身後一路綠燈。還有小根,現在一付出息的模樣了,當年在學校窮得有了上頓沒下頓,是司徒一聲不吭地把飯卡遞給他,為了交最後一學年的學費借了司徒一千塊,到現在她都從沒提過一個「還」字。

司徒從沒有想過要收穫感激,她那麼做,只是因為他們是朋友。可是當年那件事發,她聲名狼藉、百口莫辯的時候,他們都在哪裡?司徒可以理解他們的沉默和迴避,但是她忘不了那些鄙夷、不屑、落井下石的眼神里亦有他們的一份,一聲聲,就好像在說:司徒玦,你也有今天?

她毫不光彩地落荒而逃,七年了,也許時間讓他們忘卻了許多東西,只記得她的歸來,記得她曾經是善待自己的一個人,所以今天他們來了。那司徒玦短暫的不適之後,也只有試著忘了那些陰暗那些背棄,與他們把酒言笑,往事過眼雲煙。

也許正是這樣,林靜才說她豁達。可她知道她不是豁達,她也沒有別人說得那麼好,她也驕縱,她也任性,她也苛求,可是這些,她只對最最親近的人展現,她原諒這些朋友,更理解他們,只不過因為她心中的傲氣,他們不是她在乎的人,她管不了「別人」,所以她無所謂,才能一笑而過。

喝了一個段落之後,美美、三皮幾個開始唱歌,其餘的人多半也是好一陣不見,聊得不亦樂乎。司徒玦則興緻勃勃地拉著吳江、林靜「砌長城」,美其名曰「重拾國粹」。

吳江一邊無奈陪打,一邊打趣司徒玦:「你幾時那麼眷戀中國文化。」

林靜笑著接話:「她回家的路都不認識了,還知道艷照門,其心可嘉。」

正說著司徒玦喜滋滋地從上家小根那撿到一張好牌,開了一杠。

同為陪打的小根也說:「司徒你酒量也長進了,喝了那麼多酒,牌還打得那樣精刮,美利堅……」

「什麼?」埋頭理牌的司徒驚訝於小根說到一半沒了下文的話,笑盈盈地抬起頭,正想問對方為什麼一付見了鬼的神奇,卻發現這時的包廂里已然詭異地安靜了下來。聊天的人噤聲了,喝酒的人放下了杯子,唱K的歌聲消失了,只剩下空悠悠的伴奏聲還在不明狀況地迴旋。熱鬧喧騰的場面不知不覺在某個瞬間冷卻,寂靜如海上的幽靈船。而這一切的源頭都來自於服務生推開廂門後,站在門口的那個人。

他走進來的時候不緊不慢,轉身脫去身上的外套,說話的時候還帶著微笑。

「大家都到了,我是不是來晚了?」

他說得那麼理所當然,好像他不是個不速之客,而是在座的小群體中再普通不過的某一個,因為加班遲到了朋友的聚會,僅此而已,現場凝滯的氣氛和大家面面相覷的尷尬跟他毫無關係。

其實說「面面相覷」也不恰當,因為大家視線的焦點除了來人,就是麻將桌旁的司徒玦,他們看看他,又看看她,彷彿都替當事人感到不知所措。

司徒玦的位置斜對著門口,她甚至沒有朝那個方向看上一眼,在一片沉默之中,她忽然推倒了自己面前的牌。

「自摸,胡了!」

她繼而笑著提醒幾個牌搭子,「通通都要給錢,你們裝什麼,想耍賴么?」

林靜笑著著掏出了籌碼,吳江也跟上。

「司徒,你今晚的運氣太好了。」

那邊的人也反應得很快,紛紛招呼著來人。就連小根也扭過頭打了聲招呼。

「起雲,你來了。」

被稱作「起雲」的男人跟小美幾個聊了幾句,期間三皮冒出一句「來晚了應該罰三杯。」

起雲笑笑,權當沒聽見,也沒有人嬉鬧著在這件事上糾纏他。大家雖然都是認識的,但正因為認識,誰都知道從不參與他們活動的他此次出現,必然有別的原因,那個原因大家都心知肚明。

他好整以暇地走到那端戰況正酣的牌局邊上,站在小根的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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