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十六章 割捨

整整一個早上,葉家的電話沒有響過,直到將近中午,葉昀才來電,他說,「向遠,不用找袁綉了,她今天親自到局裡報案,大哥和她確實是在那條船上出事的,正如你所猜的,綁匪扣住了大哥,把她放了,船已經在附近碼頭找到了,上面什麼都沒有,據袁綉說,她被蒙著眼睛換了很多個地方,被扔下車的時候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在哪裡。還有那個崔敏行,他人真的在國外,目前也找不到他跟這件事有關聯的直接證據。」

「袁綉還說了什麼?」向遠問道。

葉昀有片刻的猶豫,然後說:「你別急,她說,她什麼都不知道,而且請求警方保護。」

向遠笑了幾聲,「她當然什麼都不知道。葉昀,讓我見見她。」

「這個……」葉昀有些為難,可最後還是下定決心一般,「好,我來安排,只不過她暫時不能離開局裡。」

向遠立即趕往市局,葉昀已經在等在了大門口,兩人見面,她二話不說,「袁綉在哪裡?」

「你跟我來。」葉昀一路領著她走,拐到了副樓的一個小房間里前,他先跟守在外面的女警打了聲招呼,向遠站在不遠處,聽見他低聲說了句,「張姐姐,我們會很快的,不會給你添麻煩。」

那女警忍不住朝向遠打量,然後對葉昀笑了笑,「記得要請吃飯的,當著你嫂嫂的面不許騙人。」

向遠脫下遮住她一張憔悴面容的大墨鏡,簡單地謝過了幫忙的女警,開門的時候,她把打算尾隨而入的葉昀擋在了門外,「我想單獨跟她說幾句話。」

她在葉昀短暫的沉默中看出了他疑慮的原因,微微一笑,「我要是為難她,不會等到現在。」

葉昀的臉消失在門的另一面,向遠的視線沒有任何阻隔地與袁綉相對,她隔著一張桌子,居高臨下地看著對面的女人,她們原本就在完全不同的世界,結果卻以這個世界最庸俗的形式「共享」了一個男人。這是一個最惡毒的笑話。

袁綉不說話,仰著的一張臉蒼白如故,甚至有幾分浮腫,只有一雙眼睛,黑白分明,那裡面的空洞,不知道是出於不解世事的無辜,還是看透一切後的木然。她不說話,彷彿早有準備地等待著向遠的憤怒和責難如期而至。

「告訴我,他在哪?」向遠坐下來之後的第一句話遠比她想像中要平靜。

袁綉回答道:「我已經跟你弟弟,還有這裡的警察說過了,我不知道,否則也活不到現在。如果你不信,可以去翻他們的口供,你可以找到我,也可以找到你想看的任何東西。」

「你沒有跟他們說實話。」

「我知道你恨我,可是在這件事里,我也是受害者。」

向遠笑了,「我恨你?你配讓我恨?就算你曾經是崔敏行的女人,我要捏死你不比捏死一隻螞蟻困難。你知道我為什麼從來沒有動過你,因為我恨我的男人不爭氣,跟你沒有關係,你是個出來賣的,誰付錢你跟誰,我不會跟你較真。可是,今天我可以告訴你,要是葉騫澤有個三長兩短,我絕對要你償命!」

袁綉眨了眨眼睛,職業性的嫵媚笑容掛在了臉上,跟那雙沒有感情的眼睛對應,有種說不出的詭異,「葉騫澤怕你,可是我不怕。」她認真地把坐著的凳子朝向遠挪了挪,說道,「就像你說的,我是個出來賣的,成千上百個男人壓過在我身上,又過了那些,死我也不怕,那還怕什麼?」

「你怕窮。」向遠譏誚地說,「你不怕死,可是你怕活著的艱難。」

「活著的艱難?」袁綉愣了愣,喃喃地重複。

「葉騫澤他是個怎麼樣的人,你不會不知道,他必定沒有虧待過你,你要錢可以,為什麼還要為難他?」

「我沒有!」袁綉如夢初醒一般,「我不缺錢,崔敏行可以養著我,如果要找有錢人,我還可以找沈居安。」

「笑話,在崔敏行眼裡你就是一條狗,沈居安倒是對你念念不忘,但他比你精刮,他那樣的聰明人,你跟著他連骨頭都不剩,這不就是你跟了葉騫澤的原因嗎。誰又比誰蠢呢,除了葉騫澤。你閱人無數,也沒有撞見過葉騫澤這樣的大蠢才吧。他給你錢,給你安定,給你將來,給你慈悲,你還要什麼?要名分?不,你不是那麼傻的人,這種破衣服不是你要的東西。你不過是要一份安定,看在他想過要給,你放過他吧。」

向遠的一番話讓袁繡的眼裡終於露出了波瀾,「是的,他是個好人。我從來沒有想過會遇上的好人,更沒想過害他。」

「如果葉家拿不出錢,他就會死!」

「他不會,你們葉家並不是拿不出這筆錢。」

「好啊,就連你都知道我正好有多少錢,袁綉,你還敢說這件事跟你完全沒有關係?你們設好了套,就等著他那個大傻瓜乖乖往裡跳!」料想的事情得到了證實,並沒有讓向遠好受一點。

袁綉自知失言,索性也不再辯駁,那張被風塵沾染的臉上只余哀懇,「向遠,救他……我沒有辦法了。」

「你以為葉家是金庫,取之不盡用之不竭?他沒你想像中有錢。你倒好,一腳把他踢上賊船,讓我來救他?」

「這不是我想要看到的,在他們原來的計畫利,目標是我,他們答應過,只要我配合,葉騫澤給錢,從此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可是,在船上,葉騫澤說他籌集現金需要時間,那些人不相信,就對我……他竟然提出願意代替我做肉票,只要他們放了我和……我沒有想到他會這麼做,他們也沒有想到,但是還是答應了。該求的我都求過了,沒有用,一點用都沒有……」

袁綉說這些的時候,並沒有留意到向遠的震驚。

「當然沒有用。這樣對大家來說不是更好嗎,葉騫澤說沒有錢,我才是最後的冤大頭。原來是這樣……他竟然這麼偉大。」向遠彷彿在剎那間蒼老。可以徹底摧毀一個女人的,不是困境,是嫉妒,瘋狂的嫉妒。

他怎麼可以這樣對她,葉騫澤,他放過了所有人,對全世界慈悲,甚至以身飼虎地頂替一個他垂憐的妓女。偏偏忘記了她,忘記了給身為他妻子的那個女人施捨一點點的憐憫。

向遠想,上輩子不知道,但是這輩子我並沒有欠過你啊,葉騫澤。

她開始後悔來見袁綉了,當她聽到袁綉嘴裡吐出那樣的「真相」,竟比驚聞葉騫澤被綁票時更加肝膽俱裂。他那麼篤定,自己會不顧一切地相救。從頭到尾,最蠢的那個人不是別人,而是自命聰明的向遠。

向遠說出的每一句話都不像發自自己的嘴,「你們要錢,完全不必這樣大費周章啊。只要你開口,他什麼不會給你?原來你也不知道,葉騫澤已經在拋售他名下的固定資產和股權,我想,他不會是打算留給我的吧。他說他可以付錢,需要時間籌集資金,並不是騙你們,大概一早他已經想到不會那麼輕易帶著你脫身,所以早有安排,別人不信,可你為什麼也不信呢?」

袁綉聽到向遠這番話,猛地一震,毫無預兆的垂淚。如果可以重來一次,她會不會相信,葉騫澤許過「江海垂釣,以此終老」的未來不是虛幻?她已經經歷過太多,最初的愛人再現實不過的背棄,所謂恩人的佔有慾,還有無數歡場上的逢場作戲……結果,這樣一個傻子,捧著一個將來站在她面前,她不敢伸手去接,卻答應助別人一臂之力去奪。荒謬啊荒謬,人生這出肥皂劇最精彩的一部分不就是因為全世界都明白劇情,只有那些個可悲的角色該蒙在鼓裡,還一板一眼地朝著既定的劇情演下去。

「我再問你一次,他在哪裡?」向遠無視袁繡的眼淚,眼淚她自己也有,可她不流。

袁綉也不去擦那些斑駁的淚痕,情緒卻沉澱了下來,「我再回答你一次,我不知道。他們也防著我,下船的時候,我確實蒙著眼睛。你也不要指望我會去指控任何人,我可以把話挑明了說,我不會的,就算我不怕死,可是現在還不能死,而且你很清楚,你和我都沒有證據。」

向遠沒有再逼她,「我只有最後一個問題,你只需要點頭或者搖頭。這件事的參與者里,有沒有江源的內鬼?」

葉昀陪著門外相熟的女警說笑了幾句,後來才發現自己現在確實沒有那個心情,他太過於關注那扇門後發生的一切,以至於門開的時候,他覺得久得就像隔了三生。

「向遠,怎麼樣,她說了什麼?」葉昀貼身跟了上來。

向遠恍若未聞地走,他急了,衝到她的前面攔住她,「她說什麼了,你不能瞞著我,大哥的事情,我也有權知道的。」

向遠給了他一個古怪至極的笑容,「她誇你大哥是個好人。」

葉家的下午就是陰涼的,有人說是房子的朝向問題,有人說是因為院子里過多的植物,不管是因為什麼,就連那鐘聲,也冷清如秋日的風。

滕雲是個守時的人,午後的陽光在落地窗左上的角落將逝未逝的時候,身著淺藍色細格子襯衫的他就微笑出現在開門的楊阿姨面前。他和向遠交情不錯,可是造訪葉家確實頭一回,所以,楊阿姨並不認識他,只知道是向遠的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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