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十一章 涼透

葉靈死了。

G市最好的醫院最好的外科醫生也沒能挽回她的命,事實上,當120的急救人員終於趕到葉家,在查看葉靈的傷勢時,已經默默搖頭。

人是在急救室被蓋上白布的,向遠一身是血地站在那裡,聽著醫生說:「向小姐,節哀順變吧。說起來,我接觸過很多死在手術台上的病人,可是自殺的意願這麼堅決的,這還是頭一個。普通人選擇割腕,手上大多刀痕凌亂,而且不止一道,因為求生的本能,不管多絕望,第一刀下去總是猶豫的,而這位不幸剛剛亡故的葉小姐,左手手腕上只有一道刀痕,傷口深達15毫米左右,不止是軟組織,就連腕部的軟骨也劃損了,這樣決絕,實在是匪夷所思。而且,在割腕之前,她用烈酒吞服了近三百粒安眠藥,三百粒……就算是糖果,都需要勇氣。年輕的女孩子,我不知道有什麼事可以讓她這樣義無反顧地去死,半點後路也不留。」

號稱G市外科第一把刀的男醫生看多了生死,他似乎沒有期望自己的問題在向遠身上得到答案,嘆了口氣,「有人為了一點小幸福很努力地活,偏偏死得不明不白,有人一心一意地去死,我也不明白是為了什麼。」他說完,把一個物件遞交到了向遠手裡。「這是死者臨死前攥在左手手心的東西,她抓得很緊,取出來還費了一番功夫,我想,你們家屬或許可以留個念想。」

不需費心去鑒別,向遠第一眼就認出了手裡的那個東西,這曾經屬於她,卻誤打誤撞賣給了葉靈的斷頸觀音。想必這觀音之前完全被人血浸透過,血液滲入了那劣質人造玻璃上的縫隙,讓觀音脖子上的裂痕變得觸目驚心,紅色的掛繩蘸透了血,乾涸了之後整條都成了黑褐色。

原來葉靈緊緊握拳的手心藏著的就是這個,生前就跟這觀音形影不離,到死都放不下。她這樣珍視是為了什麼?難道是因為這斷頸觀音就象徵她無望的愛,生來殘缺,註定不祥。在別人眼裡一文不值,只有擁有的人如珠如寶?

葉靈已經死了,答案永遠沒有人知道。

葉昀和葉家的司機辦妥了各種手續,出現在急救室的另一頭,向遠在他們走近之前,迅速將這不祥之物收了起來,她還有很多事情要做。應付例行公事的警察,向公公葉秉林報喪,處理接下來的喪事,當然,還有莫家那邊的爛攤子。

從看到血泊中的葉靈第一眼開始,葉騫澤就一直是那個樣子,不哭也不笑,一句話也不說,像個木頭人一樣,好像整個靈魂都被抽走,剩下的只是臭皮囊。

向遠體諒葉騫澤的驚痛和哀傷,他是再善感不過的一個人,葉靈對於他又太過特殊。他不可能馬上從這個衝擊中恢複過來。葉騫澤需要時間,向遠就給他時間。吩咐了楊阿姨好好照料葉騫澤之後,她就著手為葉靈的死善後,反正她一個人忙碌已經習慣了,也不是應付不來。而且葉昀懂事了,還可以幫她一把。

只不過,葉騫澤讓人憂心的狀態直到葉靈出葬那天還沒有任何改變。由於葉靈是未嫁的女孩,既是早夭,又是以如此凄厲的形式自殺,這在當地是很不祥的一件事,儘管向遠已經竭力不讓事情外傳,但是紙包不住火,坊間還有充斥著各種小道傳聞和流言。喪事辦得一切從簡,除了至親,其餘人一概沒有通知。葉秉林按習俗是不能到場的,白頭人送黑頭人,就算是一心向佛的他在聞訊後也禁不住老淚縱橫,哭過了之後,他才對向遠說,「去了的就是留不住的,人都要死,早晚罷了。」

莫建國倒是帶著莫恆來了,葉靈死後,有一度,莫建國大為震怒,他覺得葉家用這種形式欺騙侮辱了他們,但是正如向遠的解釋,葉家就算再卑鄙再走投無路,也不至於用自家人的一條命來騙取鼎盛的援手。葉靈的死是誰也沒有預料到的,對於這個結果,葉家比任何人都難以接受。向遠開誠布公地對莫建國說,如果莫家為這件事在事業上打擊江源,那也只能任憑處之。

莫建國是個明白人,他知道這一番話里,向遠說的是實情,心中不平自是難免,但事已至此,用任何手段對待江源又能挽回什麼呢?他畢竟是看著葉靈長大的,人都死了,前塵舊事,只有一筆勾銷。好在目前為止莫家和葉家的聯姻知道的人不多,就此不提,當作什麼也沒發生過。

原本就寂寥的下葬儀式,葉騫澤誰都不理會,神色木然,向遠也累了,沉著臉一言不發,葉昀紅著眼睛,更是不知道說什麼好,到頭來,唯一痛哭的只有痴肥呆傻的莫恆,他心愛的小女孩,變成了一把灰,再也看不見了。

儀式將近結束,一身黑衣的葉秉文竟也來了,他沒有摘掉墨鏡,徑直走到葉靈的遺像前,將一束白色百合放下,低聲說了句,「也好,你媽媽一個人很孤單。」他輕輕撫了撫遺像上葉靈的容顏,退後幾步,就到了向遠身邊。

「笑吧,你為什麼還不笑,你想要的都會得到,你不想看到的人都會死掉,開心就表現出來,憋在心裡不會難受嗎?」葉秉文指著向遠說,手還沒有伸到向遠面前,就被站在向遠身後的葉昀一把抓住。

「二叔,這種時候了,就少說一句吧。」葉昀言辭懇切。

葉昀和葉秉文從無衝突,葉秉文也沒料到不怎麼管事的他會在這個時候插上一手,仗著長輩的身份道:「葉昀,沒你什麼事。」

他以為葉昀會應聲鬆手,可這一直乖巧的男孩子毫無退步之意。葉秉文警告地看了葉昀一眼,不客氣地用力掙了掙,扣在他手腕上的那幾根手指紋絲不動。明明站在眼前的男孩子看上去瘦而文靜,葉秉文自詡鍛煉得益,咬了咬牙,最後卻還是在腕骨的一陣疼痛下敗下陣來。

「都反了,你強出什麼頭?」葉秉文益發惱怒。忽然,他狐疑地看了葉昀一眼,又將視線轉向一臉冷淡的向遠。「哦」了一聲,做出個恍然大悟的神情,譏誚地笑了起來,「我說嘛,你比你哥還心疼,也對,這不是咱們葉家一貫的家風嗎?」

這句話讓葉昀頓時狼狽不堪,白凈的麵皮幾乎要滴出血來,窘得連話都不會說了,他覺得自己就像被扒光了衣服展露在人前。小小的一點心思,以為在沒有人的地方藏得好好的,冷不防就被人赤裸裸地掀開。

葉秉文的手終於得以輕易掙脫,他活動了一下僵痛的腕部,表情既得意,又複雜,「真該讓我那修身養性,自命君子的大哥來看看啊。一代更比一代精彩,不過你們記住了,誰都不會有好下場!」

葉秉文離去之後好一會,葉昀才控制不住心虛地瞄了一眼大哥葉騫澤,可葉騫澤仍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恍若未覺。向遠始終都沒有出聲,葉昀離她很近,但他連看向遠一眼的勇氣都沒有,所以,也就無從察覺她此刻油然的失望。

葉靈的後事處理停當之後。向遠繼續回公司上班,公司剛遭遇大的衝擊,百廢待興,幸而最難的時刻已經過去了,山莊那邊運營情況尚算良好,前方總算還是可以看到一點亮光的,向遠鬆了一口氣,然而,她悲哀地發現,整個葉家,也只有她一個人在意這件事而已。跟她一起徹夜忙碌,焦頭爛額,心急如焚的,反倒是李副這樣的一些外人。

就像這一刻,李副已經不是第一次親自捧著文件,站在向遠的辦公桌前,憂心忡忡。

「葉總就算再傷心,事情也已經過去一段時間了,可他現在根本不在公司露面,一大攤的事情難道就只能擱置在那裡?」

向遠給了李副一個愛莫能助的表情,葉騫澤主管市場經營以外的行政工作,這還不是不可取代的,問題在於公司大額的資金動用,就算向遠首肯,也必須有他的簽字,這也算是對向遠位高權重的一種牽制。這是公司的制度,向遠可以理解,在過去,這也很少給她帶來實質性的影響,葉騫澤的簽字慣來只是一個例行的流程,然而現在他從公司里消失了,她才深刻意識到,不管她願不願意承認,葉騫澤畢竟是這裡的主人。

「寶鋼的那一片鋼材已經來函催了幾次,如果再不把這一筆錢結了,我看他們是不肯再把貨發過來的,我們的庫存也有限,而且一些特殊型號的角鋼已經找不到代用料了,難道停著機器等一個人?葉總為什麼連電話都不肯接。」李副皺著眉說。

向遠無意識的撥了撥桌上的筆,「你也不是不知道,他現在根本沒有這個心思,我試過去勸,說了半天,他好像什麼也沒聽見。」

「你說,這樣下去……」

「這樣吧。」向遠打斷了李副的猜測,「我再把這些文件帶回去,不管怎麼樣,他簽字就好。」

向遠回到葉家,葉靈房間里的燈是關著的,她知道,葉騫澤肯定不在。葉靈死後,他大多數時間都坐在這裡,坐在葉靈割腕的那張凳子上,亮一盞檯燈,想著他自己才懂的心事,誰也不理會。好幾次,就連楊阿姨進去打掃,都被他趕了出去。

向遠在這個房間門口站了一會,正好楊阿姨躡手躡腳地走過。

「你這是幹什麼?」向遠不解的問。

楊阿姨乾笑了兩聲,才壓低了聲音,神秘兮兮地對向遠說,「你不知道,這幾天,我越來越覺得這房間陰森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