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十五章 底牌

滕雲長期為向遠保留著的小套間在一個庭院里的一樓,推開陽台的門,是一片用木柵欄圍出來的小小花園,裡面植物種類不少,看不出什麼章法,就這麼肆意地長著。

向遠不得不承認滕雲是個細心的人,她也是很久以前偶爾跟他提起過,自己不喜歡城市的高樓,有些人覺得住得越高,視野就越廣闊,當然也看得更遠。其實城市的遠方是什麼,是另一個城市,就如同站在高樓上,也只是看到更遠的高樓,有何意義?還不如小小的一個院子,抬起頭,看到一片切割得很平整的天空。

向遠工作上的中心主要還是放在江源的主業那邊,山莊交給滕雲,她很放心,不過是偶爾過問一下,大概一個月會過來兩三次,有時在這邊工作的時間長了,或者在山莊宴請客戶結束的時間太晚,她就會住在這個小套間里,所以鑰匙是常在身邊的。

她開了燈,也不怎麼招呼一道進來的葉騫澤,自己一個人走到陽台的躺椅上坐下。周圍還算安靜,江源那一幫中層被滕雲安排在山莊另一頭的客房裡,不過這個時候,大概還沒有多少人結束周末的尋歡買醉。由於遠離鬧市,綠化環境又不錯,這裡的空氣比市區要好一些,如果閉上眼睛,慢慢的呼吸,還可以感覺到泥土的微腥和露水的澀味。

向遠似乎不知道葉騫澤是什麼時候走到她身後,他的雙手搭在躺椅的靠背上,繼而撫上她的兩肩。她有默契的放鬆自己綳了一整天的肌肉和神經,一言不發的在他有魔力的雙手下尋求短暫的休憩。

「上次跟你一起待在這麼安靜的地方,好像已經是很久以前了。」葉騫澤說。

向遠笑了,其實,若是屏心靜氣,山莊另一頭的喧嘩聲還是會不時地隨風而來。也許往日忙碌的日復一日里,不安靜地更多是他們的心罷了。就算他們現在置身在婺源的荒山裡,還能像從前那樣,在黑暗中雙手緊握,相視而笑,只記得身邊的那個人和眼前的快樂,沒有過去也不理會將來嗎?

然而,想到了過去。向遠的一顆心畢竟柔軟了下來。她微微側頭,「一身的酒味。」

葉騫澤的笑聲就在她的耳畔,「舉世皆濁唯你獨清又有什麼意思,我都喝醉了,你一個人醒著?」

「那怎麼辦呢?」向遠低低地笑問。

「你不肯喝,不如我把酒意分你一點。」

這個季節,夜間的戶外涼意頗濃。葉騫澤的手滾燙,向遠也跟著一點點地熱了起來。兩人相互摸索間,一張小紙片從葉騫澤上衣的口袋裡掉落了出來,向遠眼尖,微微喘息著用手拾起,不由吃了一驚。她原本抵在葉騫澤胸前的手略一施力,將身軀稍稍抽離,半是迷濛半是清醒地將那張紙片在葉騫澤眼前晃了晃。

「拜託你,能不能給我個解釋,這是什麼?」

那張正反面都是花紋的紙片,赫然是一張黑桃K的撲克牌,背面的標誌和午間時幾人在棋牌室玩的那幾副撲克毫無分別。

向遠一貫記牌,她熟悉那張撲克,喃喃自語一般,「我說嘛,那張黑桃K怎麼忽然就不見了,你手上好得不得了的一付牌,怎麼就忽然少了一張。」

葉騫澤知道瞞她不過,也不辯解,只是抱著她輕笑,胸口在笑聲中輕震。敢情是他心知那手牌無論怎麼打,向遠一方必輸無疑,所以悄悄將一張牌藏在了自己身上,牌都少了,他自然怎麼都不會贏了。

「葉騫澤啊葉騫澤,想不到到頭來你還讓了我一把。」向遠的表情看不出是喜是嗔。

葉騫澤知她要強,柔聲道:「我只是想讓你高興點。」

向遠仍在端詳著那張再普通不過的黑桃K,彷彿那裡面藏著她從來沒有探究過的秘密。過了一會,她才抬頭看他,「騫澤,不要讓我每次覺得自己贏了你一把。底牌掀開,才發現不過是你讓了我一著,那我寧願一開始就是輸。」

向遠是個處處不甘人後的女人,而葉騫澤又太過溫和無爭,無論在誰看來,她永遠都走在這個男人的前面。而這一刻,向遠忽然覺得自己就像時鐘上的分針,而葉騫澤是時針,她走得快,他走得慢,她繞了一圈又一圈,他只緩緩向前一步,然而其實說到底,長針不過是永遠在追隨短針的腳步罷了。

「輸贏那麼重要嗎?」葉騫澤不解。

他不知道,向遠在意的不是輸牌,她害怕這一生,機關算盡,到頭來如這一手牌,萬般所有不過是他毫不掛心的拱手相讓。那她就真的是個徹頭徹尾的可憐蟲。

葉騫澤見向遠不語,索性拿過她手裡的那張牌,疊了幾下,再交迴向遠的手中。

「這是什麼?」向遠看了看,才搞明白紙牌被他疊成了一顆心的形狀,她不禁好笑,「跟誰學的,還玩這個,俗不俗?」

他沒有說是跟誰學的,只是笑著握住她抓住那顆「心」的手,把它貼在她的胸口,「如果你介意輸贏,那麼牌是我贏了,輸了這顆心給你,不好嗎?」

向遠大笑肉麻,然後在葉騫澤細碎的輕吻中,最後一個清醒的念頭是——也罷,兩個人之間,怎麼計算輸贏?她平日里佔盡上風,然而每一個關鍵的轉折里,還不是在他的溫柔淺笑中敗下陣來。

他們好一段時間未曾如這般激烈糾纏,渴望讓兩個克制的人都變得放肆。間或葉騫澤含糊地問了她一句,「你說,隔壁的一間房裡有沒有人?」

這個小庭院里,一樓的相鄰幾間房的綠色陽台,也只是用木頭籬笆隔開。向遠知道滕雲是個有分寸的人,四周的燈都是暗的,他不會隨意將客人往這裡安排。可是嘴上她還是笑道,「有沒有人,誰知道呢?」

葉騫澤輕蹙眉頭,繼而一笑,「那也無所謂了。」

夜風拂過,向遠激情中的手輕顫。原本緊握著的那顆紙牌「心」脫手而出,隨風而去,輕飄飄地沒有重量,飄落到很遠之外。

「唉……」

「怎麼了?」他困惑與她的不安份。

「騫澤,你的那顆心飛走了。」

「可是我人不是還在嗎?別管它,過後再去找回來吧。」

……

第一縷晨光從窗帘的縫隙里透進來的時候,向遠就醒了,早起是她一直以來的習慣,饒是很多個晚上,她都沒有昨夜睡得那麼沉。可生物鐘讓她還是擁被坐了起來。她俯身看了看身畔安詳入睡的男人,葉家的男人都有相似的挺直的鼻樑,不過葉騫澤比葉昀更像父親一些,濃眉深目,不笑的時候容易讓人覺得心事重重,然而當他笑起來,那向遠最留戀的嘴唇的線條就有著再柔和不過的弧度。

她用很輕的聲音說了聲「早」,然後披了件衣服,撩開陽台的窗帘走了出去,低頭四處張望。

「找什麼?」葉騫澤還是醒了,端著杯水走了出來,笑著看她。

「我昨天晚上那張黑桃K,趁清潔工還沒來打掃。」向遠說。

「昨晚是東南風,應該往這個方向。」葉騫澤執她的手一路緩緩搜尋,直到走至籬笆邊緣,也沒有那張心形紙牌的蹤跡。

葉騫澤不無遺憾地說,「大概被風吹遠了,算了,你喜歡,我再給你疊一個。」

「可是昨晚的風並不大啊。」向遠覺得奇怪。不肯罷休,又細細在草叢中找了一遍,還是無功而返。

正失望間,兩人都聽見了庭園外間的爭執和吵鬧,動靜之大,驚動了一牆之隔的人也猶不自知。

其中的一個聲音似乎是崔老闆的,他連聲地勸,「您先別生氣,到底怎麼回事,有話慢慢說,如果是我們的人不對,我自然會處理。」

「我還想問你是怎麼回事,你這的小姐脾氣都夠大的,昨天晚上我不過是開個玩笑,她反手就給我一個耳光。你說她要是個貞節烈女也就算了,可陪過夜都肯了,動一動她那個破戒指就不行,算是個什麼東西。」

向遠和葉騫澤對視了一眼,他們都聽出來了,這時說話的人確實江源熱鍍鋅公司的一個車間主任,姓李,說起來算是李副的遠親,工作能力不錯,平時喜歡在歡場上混,脾氣也是出了名的暴躁。

「袁綉,這位老闆說的是真的嗎?」崔老闆平靜無瀾的聲音傳來。

沒有人回答。

清脆的一聲響起,不用費心猜也可以聽得出,那是人的手重重煽在肉體上的聲響,然而這還沒有休止,緊接著,鈍鈍的兩聲擊打聲響起,伴隨它的,還有女人低沉的悶哼。

「對不起啊,她不懂規矩,我想您道歉,昨晚的消費,就當是我們桑拿中心請客,大家做個朋友,這點小事您別放在心上,我們自然會代您出這口氣,顧客就是上帝,這個道理我們還是懂的。」崔老闆面對那個李主任的聲音依舊恭謹謙遜。

李主任似乎被剛才的一幕嚇了一跳,氣也消了不少,說話磕磕巴巴了起來,「我……我,算了,女孩子,性格那麼強,何必呢,不就是個破金戒指,這年頭算什麼,誰稀罕啊,用得著寶貝成那樣,動也動不得?」

「你可以不稀罕,那是你的事。可戒指是我的,我不喜歡別人動它。」

這語調向遠也還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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