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一章 痛嗎

向遠在醫院的病床上整整躺了四天,葉秉林對醫生有交待,給她最好的葯,最好的照顧。可是,傷筋動骨二十日,她的腰傷在四日之後已經勉強可以下地行走,要徹底好轉卻不是件容易的事。向遠是個閑不住的人,四天在病床上消磨對於她來說就是一件很奢侈的事,雖然並沒有什麼火燒眉毛的事等著她去做,可她就是不習慣躺在床上等著人伺候。

葉昀陪了她兩天,在她的勸說下回學校上課了,只有晚上放學後才會出現,向遠明白他的好心,他怕她悶,不停地說一些新鮮有趣的事情逗她開心。看得出他的笑話都是白天看書,現學現賣的,有時候說了上半段就忘了下半段,但這並不妨礙向遠笑得前俯後仰。可是,當葉昀離開,她的身邊恢複了冷清,她才感到徹底鬆了口氣,她只想一個人待著,不想說話也不想哭不想笑,不需要人安慰,不需要人同情,甚至不需要人陪伴――即使那個人是小葉昀。

第四天,向遠終於扶著腰下了床,一個人沿著醫院的長廊慢慢地走,她最討厭白色,一片茫茫的白,好像看不到邊際,這很容易讓她想起一個慣常做的夢,全然的白色中一個女人孤伶伶的背影,不可怕,卻總讓她在夢中喘不過氣來。

她推開一扇門,果然看見了閉目躺在床上的葉靈和床邊低頭不知在想什麼的葉騫澤。葉叔叔還是沒肯將葉靈轉到精神科的病房。

葉靈陷在白色床單里的身子小小的,臉色白得和整個醫院的背景渾然一體,即使陷入無意識中,她的手仍然牢牢抓緊葉騫澤放在床沿的手腕。

葉騫澤察覺到動靜,微微抬起頭來,看著向遠,沒有驚訝,也沒有言語,只是靜靜地看著她一步步走近床前。幾天沒見,他的眼眶都陷進去不少,下巴上有了青青的鬍渣,向遠還注意到,他被葉靈抓住的手腕上全是斑駁的抓痕和指甲掐出的半月形瘀傷,可以想像守在這樣一個瘋魔的病人床前,是怎樣的身心俱疲。可是這不是他自找的嗎?大多數人的傷心和苦痛都是自找的,像她自己,像他,像葉靈,有什麼值得同情的?向遠站在葉騫澤的身旁,俯視他的傷口,她已下定決心讓自己不再自苦,可他要什麼時候才能解脫?

沉默持續了很久,房間里只有葉靈悠長而有規律的呼吸聲,她睡著了,而且是陷入了深深的睡眠,也許這是藥物的功效。

「向遠。」葉騫澤輕輕吐出這兩個字,而向遠幾乎辨認不出這略帶粗嘎的聲音是出自他的嘴。他緩慢地垂下頭去,向遠與他離得很近,這一低頭,他的額頭幾乎就蹭到了她的手臂,她的手縮了縮,但沒有挪開,於是感覺著他的頭慢慢地靠在了她的手上。

「向遠,你那麼聰明,你告訴我,我該怎麼辦?」

向遠略張了張嘴,然後無聲地笑了,他問她該怎麼辦?他竟然問她該怎麼辦!這個男人,他究竟是太過殘忍,還是太過天真?然而她沒有辦法憤怒,因為她知道,他是真的把她當作一個知心好友,他累了,於是沒有辦法在這個好友面前掩飾他的彷徨。

向遠不知道為什麼葉騫澤明明不是對葉靈無心,卻一再地抗拒,最後鬧得這樣的收場,她甚至不想知道那個答案,那是他們的事情。她可以用四天的時間說服自己,即使再愛葉騫澤,也不能繼續在一段沒有希望的感情上虛擲,卻沒有辦法偉大到為他們的感情指點迷津。她心甘情願放棄,是為了保全自己一顆心,而不是為了成全。即使退一萬步,真正站在一個好友的立場,她也堅定地認為葉靈並非良偶。

所以,向遠冷笑一聲說道:「你問我該怎麼辦?如果我說,讓你別再陪她瘋下去,你肯聽嗎?」

「她是我妹妹!」葉騫澤有些震驚地看著向遠。

「你比我更清楚你們不是什麼兄妹,少自欺欺人行嗎?再這樣下去,她遲早會拖死你!」

向遠抬高了語調,她看見葉騫澤擔心地看了一眼床上葉靈,他的注意力不在她身上,而是擔心她的話驚醒了葉靈。

這個發現讓向遠忽然心灰意冷,覺得剛才自己的激動如此無謂,她想,她總在做無謂的事,就像葉靈當初在野鴨潭一心求死,她眼巴巴地去救她幹什麼,對於有心沉溺的人來說,你拉她(他)一把,不見得是幫她(他)。

她退後了一步,又一步,「算了,當我什麼都沒說過,騫澤,好自為之。」

她打開房門,不期然看到葉秉林面無表情地站在門外,不知道已經來了多久。

「葉叔叔?」

葉秉林好像這才回過神來,流露出一臉的著急,「向遠,我正找你呢,是這樣,老家那邊你李二叔給你打了電話,在學校找不到人就打給我了,說是向遙在學校……有點事,讓你盡量趕回去一趟。我跟他說了,你腰傷得不輕,現在回去是不可能的,最好你給李二叔打個電話,問問究竟是怎麼回事。」

向遠給李二叔打了電話,結果她還是沒能按葉叔叔說的,沉住氣,什麼事都等腰好了再說。受傷後的第九天,當她終於可以大致行動自如之後,她沒有聽葉叔叔夫婦的勸阻,登上了返鄉的火車。

葉昀吵著要跟她同去,被她狠狠斥責了一頓,她說,學生就應該以學業為重,你馬上就要考期末考試了,跟著我去幹什麼?騫澤原本給她訂了機票,她也讓給退了,只要沒有大動作,她的腰就沒有問題。

回到李村已經是動身的第二天晚上,李二叔夫婦聽說了向遠腰不好,特意到村口去接她,向遠謝了又謝,這些年,雖然在錢方面她沒有少過向遙的,但也多虧了李二叔夫婦的照應。

向遠其實在過去幾年基本上每個寒暑假都回家陪向遙住一段時間,不過向遙對她千里迢迢趕回來總是一付不以為然的樣子,不是怪聲怪氣地說:「大忙人回家看我,真是受寵若驚。」就是說:「你是怕我趁你不在把這老房子燒了還是賣了……」

向遙跟葉昀一樣,十六歲,正值青春期,儘管向遠自己好像沒有經歷這一時期,但她可以理解向遙在這個時期的叛逆和彆扭,所以通常不跟她計較。有時向遙過火了,她乾脆就回去得少一些,眼不見心不煩,但向遙用的花的從來沒有少過。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向遙打電話給她,除了要錢,沒有別的事情。

一路上,李二叔和李二嬸擔憂地說了不少向遙的事情,向遠越聽,臉色就越往下沉。

回到了家,門是虛扣的,裡面黑洞洞的,顯然向遙不在家――正值周末,向遙晚上不住校,她明明知道向遠這一天會回來。

「這個向遙,真是越來越不懂事了。」李二叔嘮叨著,幫向遠拉亮了燈,李二嬸去給她整理好被褥,向遠舟車勞頓之下,一動不動腰傷也是隱隱作痛,她掙扎著給兩個老人家倒了水,還好水壺不是空的,然後坐了一會,也不見向遙回來,便說服了二老先回家休息,離開之前,她悄悄地把一卷錢塞到李二叔手裡,老人還想推辭,被向遠制止了。這些年,她和向遙姐妹倆受李二叔一家照顧不少,她點滴都記得。

李二叔夫婦離開了之後,向遠就一直坐在堂屋的方桌前等著向遙回來,家裡的老爺鐘敲響了十二下,她才聽到了門口的動靜。從腳步聲可以聽出,向遙不是一個人,她聽著門口的男女笑鬧著道別,然後有一個腳步聲走遠,她就連打開門去看個究竟的力氣也沒有。

向遙推門進來,看到坐在桌邊的向遠,笑容凝結在臉上,過了一會,才露出個小小意外的表情,「啊,你回來了,對了,你說過的。我忘記了,怎麼辦?」

向遠指了指自己身邊的位子,示意她坐過來,「忘記了當然不要緊,你只要告訴我,這麼晚了,你從哪裡回來。」

「哦,跟幾個朋友去村裡的錄像室看影碟。」向遙漫不經心地邊說邊倒水喝。

「朋友?除了村裡那幾個二流子,還有誰會在那種地方混到半夜?」

「隨你怎麼說。」

「別人我管不著,可你看看你像什麼樣子,你跟那些二流子有什麼區別?」向遠看著向遙那一身奇裝異服,她開始後悔自己管教這個妹妹太少。

「你在管我嗎?你現在終於想到管我了?我跟你說,我不用你管。」向遙遠遠地,挑釁地看著向遠。

向遠並不生氣,「不用我管?可以,從我不管你的下一分鐘開始,你別再開口問我要一分錢,然後你再去試試,在你不偷不搶不賣的情況下,你能不能自食其力,又或者,你的『朋友』會養活你。」

她見向遙不說話,便繼續說道;「我也不想管你,可是你得管管自己,別鬧出那些破事,讓人把電話打到我那,我都替你臉紅。向遙,你過來……我讓我過來聽見了沒有!」

她聲音不算大,但向遙杯里的水濺出了幾滴,遲疑了一下,還是老老實實坐到向遠的對面。

「向遙,說實話,你是不是覺得我虧待了你?」向遠看似心平氣和地說。

向遙還是不吭氣。

「你不說話?那我繼續猜,你很缺錢用?」

向遙的臉頓時刷白,有些慌張地搖頭,向遠冷冷說道:「你就缺那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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