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六章 舟墜帆沉

第二天,旬旬照例是在路口下車,比池澄稍晚一些到達公司。剛推開玻璃門,她立刻就嗅到了幾分不尋常的氣息。大多數已到的同事都保持站立觀望的姿態,他們視線的焦點正是孫一帆的辦公室,那裡有兩個穿著制服的公安幹警,正在與恭敬陪侍一旁的周瑞生對話。

旬旬走進財務辦公室,難掩震驚。裡面只有她和老王兩人。不等她開口詢問,老王已壓低聲音神秘地說道:「公司出事你聽說了吧。都在傳孫經理私下倒賣公司藥品,他發到吉順的幾批貨都到了他自己手裡,經銷商壓根就不知情。這下好,被人捅了出來,都報案了,據說是筆不小的數目,保不準要坐牢的。」

「他人呢?」旬旬問。

「被另外兩個穿制服的帶走了,你知道另外兩個留下來是要幹什麼嗎?」

不需旬旬費神去猜,她很快收穫了答案。就在說話間,一手拎著牛奶三明治的陳舟剛出現在公司門口,那兩個警察便在周瑞生的指認下迎了上去,說是要把她請回去「協助調查」。

這一下,公司里更是炸開了鍋,同事們都在相互低語議論著。

在被帶走之前,陳舟被要求回到她所在辦公室整理相關材料。旬旬和老王作為本部門人員,也在兩名警察的監督下配合工作。

陳舟此時臉色灰敗,但並無多少恐慌和意外,她把一疊紙質文件往檔案袋裡塞,簡單的動作,卻幾次都沒有成功,最後有幾頁紙從檔案袋邊緣飄落在地。

離她最近的旬旬忙替她蹲下去撿,陳舟也彎下了腰。

這一幕,多麼像旬旬初來報到時的場景,只是當中的滋味早已不同。

陳舟沒有接受旬旬的好意,自己撿起了那幾頁文檔。

「你安心看笑話吧,我用不著任何人的同情。」時至今日,她的剛強性子依舊沒變。

共事以來,旬旬和陳舟雖無私交,但相處一直不錯,看到曾經在一個辦公室里朝夕相處的人落到如此下場,旬旬也不由得心有戚戚然。

「你明知道他只是利用你。」

陳舟從事財務工作多年,她對其中要害的了解程度不比任何行家少,沒有人可以騙得了她,只有她自己可以。

她朝身旁的旬旬自嘲道:「俗話說:一個願打,一個願挨。我和他不過是把自己最多且最無用的東西拿來和對方交換,也談不上利用。」

陳舟最多的是什麼,做不完的工作。而孫一帆呢,他最不缺的就是感情。

旬旬低聲問道:「值得嗎?」

陳舟的東西收拾停當,盡所能地朝旬旬擠出個笑容,「這一次他和我的名字終於寫在了一起。」

旬旬想起那句「沉舟側畔千帆過」,倒也是,如今孫一帆不再是陳舟身畔過路的一葉輕帆,她付出所有來跟隨他的風向,如今舟墜帆沉,從今後,每個提到他過往的人都不會忘了她的名字。在某種形式上,她完成了自己渴望的擁有。

警察離開後,辦公室里的人依然沒能從震驚、亢奮或心有餘悸中回過神來,誰也沒有想到春節長假的最後一天會出現如此戲劇性的一幕。周瑞生不知道和誰在大聲說道「我早就覺得他不懷好意,像這種吃裡扒外,對公司不忠誠的人遲早都沒好下場!」

其餘的人依舊竊竊私語,直到池澄從辦公室走出來,他們才假裝回到崗位上,低頭各干各的事。

他一路穿過辦公室中央,進到只剩下兩個人,且亂成一團的財務部,起初只是不說話,面無表情地左看看右看看,看得里外的人心裡都惴惴不安。

老王畢竟是有些年紀閱歷的人,起初他只顧埋頭收拾,忽而好像領悟到了什麼,嘴裡叨叨著,找了個理由撤出了財務室。

旬旬也不知道池澄是什麼意思,只見他靠坐在原本屬於陳舟的辦公桌上朝她開心地笑。

「我沒有被人賣了還幫著數錢,這下你放心了?」他道。

然而旬旬的百味交集又豈是「放心」兩個字可以概括的。

她見四下無人,保持著手頭上的忙碌,嘴裡低聲道:「原來你早知道會有今天,這才是你樂意看到的。」

「難道我不該表現出高興,我為我爸和他老婆同時清理出一個蛀蟲和一個內應,大家都應該熱烈鼓掌。」

「為什麼偏偏要等到這個時候?」

池澄做出失望的表情。「我以為你今天會問我第一次見到你是什麼時候。不過既然你問了,我答應過一定不會瞞你。」他像個小孩子炫耀自己心愛的作品,「為什麼不等到這個時候?姓孫的雖不是第一次那麼幹了,但憑那些零零散散的出貨量,我費那功夫幹什麼?報到總部,讓上面訓他幾句又保下來?最多辭退了事,這有什麼用?要動手就等他干一票大的,好歹犯罪金額夠他在裡面待上幾年,出來在這個行業里也混不下去了。這叫打蛇打七寸,對待落水狗,就要一次讓他翻不了身!」

「你怎麼確定孫一帆在年前會幹票大的?」

「也沒什麼,只不過我聽說他家裡的老父親生了病,『這麼巧』辦事處又調整了分配製度,他的獎金和提成都要在年後才能發放。以他對我的不屑,想也知道他絕對不會開誠布公來求我。」

「現在還額外贈送了一個陳舟,一舉兩得,簡直再划算不過了吧。」

「你和我不是一對,簡直就天理不容!」池澄笑得坦蕩無比。

旬旬想起陳舟,一聲嘆息之餘也有些脊背生涼,若當初她一時糊塗,在孫一帆的發貨單上籤下了自己的名字又當如何?

池澄見她猶疑,安慰道:「你不用替她操心,她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人總要為自己的愚蠢付出代價。」

旬旬說:「她不是愚蠢,只不過是太愛孫一帆。」

「不蠢嗎?旬旬,換做是你,你會為一個男人奮不顧身做傻事嗎?」他已替她做出回答,「你不會!看,這是我喜歡你的地方,也是我討厭你的地方。」

他站直了身子,伸了個懶腰。「做完了節前大掃除,大家就可以過個安穩年了。」說完,他湊過去笑嘻嘻地抓起旬旬的手,那親昵自然無比,「你說外面那些偷偷看我們的人在想什麼?」

旬旬一慌,想撤手時便明白已沒有那個必要了,因為好奇的人們心中已然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她沒有想到自己和池澄的關係會在這樣的情況下暴露在其他人面前。自進入堯開以來,雖然兩人暗裡始終沒斷過千絲萬縷的關係,但除了周瑞生外,其餘的同事從未看出任何端倪,其中甚至包括孫一帆。這裡面除去兩人都善於偽裝的緣故,還有很大一部分得益於人們從未將他們聯繫在一起。

池澄這種人,只要他藏起孔雀的屁股,亮出漂亮的尾羽,很難不引人關注。但實際上無論是客戶還是同事的群體中,真正對他有實質企圖的異性少之又少。

長在樹頂的蘋果,即使它再紅艷誘人,一般人很少對它動腦筋。每個人心裡都有一把秤,爬上去的成本太高,成功的概率又低,他們更願意選擇那些伸長手或跳一跳就夠得著的,味道其實也還不錯。最紅的蘋果最好就讓它高高掛在枝頭,可如果它不小心從枝頭掉落,砸中的是牛頓也就罷了,誰能相信它敲醒的只是那個樹下打盹的蔫蔫少婦?

「你想幹什麼?」旬旬既不安,又有些難為情。

池澄說道:「我想不出還有什麼理由要偷偷摸摸地在一起。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是怕別人都覺得是你舉報了陳舟和孫一帆,不用擔心,因為遲早他們都會這麼認為,還不如痛快一點。大家都知道了我們的關係,你也沒那麼容易對我始亂終棄。」

旬旬咬牙道:「你對我太好了。」

「我一定會繼續努力。」池澄謙虛地回道。「好了,讓我們再熬完這刺激的一天。」

「別走。我還沒問呢,你第一次見到我到底是什麼時候?」

池澄嘴角上揚,說:「你剛才已經問了我很多,今天的額度早就用完。」

看到旬旬面露氣惱,他心情大好。

「別急,明天上了山我就告訴你。」

谷陽山森林公園坐落在市區一百八十公里外,是本地小有名氣的風景勝地,歷史上便曾以道教文化揚名。雖然獨攬勝景,一年四季「春花夏雲秋葉冬雪」堪稱四絕,可因其山勢延綿,高且險峻,路如羊腸,讓無數人望山興嘆,多年來遊人罕至,除了山上村寨里的原住民,只有少部分攝影發燒友、背包客或虔誠的信徒敢於冒險登山。其旅遊資源被開發只是近幾年的事,自從主峰頂上修建了一座設施奢華齊備的養身度假山莊,山上的路也隨之開通,觀光客才逐漸多了起來,許多景點陸陸續續被發掘,不少人慕名而來,將山上的風光靈氣視作滌盪城市煩囂的良藥。

旬旬雖然自小就知道這座山的存在,卻從未來過,以她的性格,自然是尋常的平凡人世間更能給她充足的安全感。可池澄鐵了心也要帶她上山,說要找個特別的地方和她度過一個難忘的春節。

從猶豫到被說服對於他們兩人來說都是個艱難的過程。春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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