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只道是年少

日復一日的一起上學、放學,紀廷和顧家姐妹也漸漸熟悉了起來。其實嚴格地說,他也只是跟止怡熟悉了而已,雖然兩家的父母都讓他們三人放學一起回家,彼此有個照應,但放學的鈴聲一響,止安往往跑得沒了影蹤,有時在路上或者在顧家見到她,她也是撇撇嘴,並不怎麼理睬。

紀廷也試過加入止安的遊戲行列,可是從小父母就教育他:一個站有站相、坐有坐相、循規蹈矩、博聞強識的孩子才是個好孩子。所以除了正常的學習任務外,還給他的課餘時間排滿了興趣班的課程,他的書桌上總是擺滿了父母給他訂閱購買的書刊,好不容易到外邊透透氣,哪裡見識過止安他們在學校後山漫山遍野跑的瘋勁。開始的時候只覺得新奇好玩,就跟著止安一起專門嚇唬在僻靜處幽會的情侶、做彈弓打鳥、捉蟋蟀、玩藏寶挖寶遊戲,止安也樂於多了個大她幾歲的小跟班。可是紀廷畢竟比止安懂事,又做慣了乖孩子,有時止安調皮搗蛋,或者做太出格的惡作劇的時候,他往往就不會助紂為虐,而是出言阻攔,饒是如此,好幾次他一身是泥的回到家裡,還是挨了父親的狠狠批評,止安這邊也嫌棄他啰里啰唆,礙手礙腳,漸漸地,也不再跟他玩了。

倒是止怡跟紀廷投緣。說來也怪,一向內向羞怯的止怡除了從小一起長大的止安外,就喜歡跟紀廷在一起,也樂於將她心愛的金魚和養魚的經驗跟紀廷分享。慢慢地,紀廷也開始明白看起來差不多的金魚,原來也有這麼多種類和千奇百怪的名字,什麼龍睛、虎頭、羅漢,他都基本上可以分辨得出來。止怡也願意耐著性子,聽他講那些從教中文的母親和書里得來的典故和傳說。兩個安靜的孩子經常一起在紀家或顧家的書房裡寫作業,或者各自做各自的事情,各看各的書,可相互心裡都覺得自在安詳。

紀廷有時在心裡想,止怡真是個讓人心疼的女孩,這麼的乖巧可愛,偏偏身體弱,大病小病不斷,一生病就只得在家裡養著,大概這也是導致她性格內向的原因之一。由於身體的原因,連帶著學習成績也受影響,好在顧伯伯和汪阿姨並不在乎這些,在他們的眼裡,什麼都比不上女兒的健康快樂。

紀廷是獨子,家裡兩個大人的全部精力自然集中在他身上,這是理所當然的。但是像顧家有著兩個一般年紀的孩子,大人心中孰輕孰重還是有區別的,畢竟人的心都沒有長在正中間。在紀廷看來,顧伯伯夫婦二人傾注在止怡身上的時間和關注要遠多於止安。尤其是汪阿姨,除了在學校醫務所的工作外,其餘大部分精力都用於照顧止怡。關於這個,大家都能夠理解,止怡身體不好,確實需要更多的關心,而生龍活虎的止安,越沒有人約束她只會越開心自在。而在物質方面,顧家還是一碗水端平,只要一個女兒有的,另一個必定也有。最讓紀廷奇怪的是,他一向不苟言笑的父親紀培文卻唯獨偏愛顧止安,每次到顧家串門,必定會特意給止安帶上一份小禮物,當然,同樣的禮物止怡也會有一份,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他那些製作精良的小彈弓、鳥籠子都是只有止安才會喜歡的小玩意。偶爾紀廷也難免心中不平,永遠在他面前板著一張臉的父親,時常會被止安無心的一句話或是一個搗蛋的小動作逗得開懷大笑。對於大人的心思,止安永遠是一副無所謂的態度,倒是紀培文的喜愛讓她感覺多了一把保護傘,往往闖了禍,又不願意告訴父母,便央著紀叔叔替她出面。一些無傷大雅的小問題,紀培文都替她擔了下來,顧維楨夫婦知道了之後,往往半開玩笑地責怪老友,這樣會寵壞了止安,讓她更加放肆。紀培文只是哈哈一笑,說:「我倒是喜歡小女孩子有點英氣。」

孩子的時光總在對長大的急切盼望中緩慢地過去,等到回過頭時,才發現光陰的流逝,也不過是睜眼閉眼間的事情。紀廷小學畢業之後,沒有選擇地上了G大附中的初中部。像他這樣的男孩,眉清目秀,成績優異,又懂禮貌,自然是老師和班上小女生眼裡的寵兒,不過由於家教甚嚴,本性又單純,紀廷在感情方面是相當晚熟的,所以,當班上的少男少女沉醉在花季若有若無的朦朧中時,他還是個只懂得好好學習,天天向上的傻孩子。

時下正是瓊瑤和金庸小說大行其道的年代,暗戀和被暗戀是敏感的少男少女最流行的心事,好像每個女孩心裡都有一段「美麗的哀愁」,每個男孩都在幻想仗劍江湖。而這些書在紀廷的生活里是絕對被禁止的,他的書架上除了教科書,就只會有《上下五千年》和《十萬個為什麼》,偶爾有幾本小說,也是《鋼鐵是怎麼煉成的》之類。

初二那年的某一天,紀廷在自己的課桌里暗處發現了疊成心形的漂亮信紙,寫信給他的是班上一個學習很好的女生,家就住在他家隔壁單元。信里的內容紀廷看得一知半解,可他完全沒有辦法將那些朦朧的少女情思和那個每天上學放學都會遇見的同班女生聯繫起來。

劉季林在這方面比他早熟,起鬨著說那女孩暗戀他。

紀廷怕那女生難堪,不讓劉季林張揚,暗暗地把信藏了起來。對於那封信的主人,他談不上討厭,但也僅此而已。然而,他阻止得了劉季林的多嘴,卻阻止不了自己的多心,那張帶著淡淡香氣的信紙彷彿打開了他心裡的一扇門,那扇門的背後彷彿藏著一個若有若無的背影。他不喜歡寫信的那個女生,那他喜歡誰?喜歡又是種怎樣的感覺?

他腦子裡飛快地閃過一個念頭,然後又立即將這個念頭掐滅,不自覺地紅臉。十五歲的少年被自己忽然冒出來的這一大堆解不開的心思繞得有些頭暈,這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認真地思考這個問題,似乎帶了點混沌初開的意味。

當然這些問題不是他一時半刻找得出答案的,那天放學後,他再次叮囑了劉季林不要對別人說起這件事之後,就像往常一樣撈起書包在小學部放學的必經之路上等止怡。

一大群穿著小學校服的小學生從教室里擁出來,他最先看到的是止安。止安和止怡一樣,已經是六年級的學生,這個時候的兩姐妹已經完全不能讓人混淆。止安雖然是妹妹,可是她比止怡高了不止一個頭,她不再喜歡跟止怡穿一樣的衣服,綁一樣的公主頭,即使不得不穿著校服,也從不肯安安分分,就像現在,寬大的校服松垮垮地套在她瘦瘦的身子上,紅領巾在脖子上歪歪斜斜的,配著她精緻的眉眼和滿不在乎的表情,讓人很容易在人群中將她一眼認出來。

止安身邊還是跟著好幾個從小一起長大的玩伴,都是這一帶著名的調皮男孩,她一邊走一邊比手畫腳的說著什麼。紀廷猜:她肯定又計畫著幹什麼壞事了。

止安走過他身邊的時候他朝她露出一個笑臉,可她像是渾然沒有看見他一樣從他身邊經過。紀廷覺得怪沒意思的,無奈地看了她的背影一眼,然後就看見背著書包的止怡從教室里走了出來。

兩人肩並肩地走在回家的小路上,一路也有他的或她的同學玩伴對他們兩人的同行露出曖昧的笑容和怪笑,他們都視而不見。紀廷已經習慣了,他覺得自己心裡坦蕩蕩的,見怪不怪,其怪自敗,止怡是他從小就打定主意要好好照顧的一個人,他說到就會做到。

平時兩人也不是嘰嘰喳喳的人,但止怡見他一路魂不守舍的樣子,不禁有些奇怪,就問道:「紀廷哥哥,你想什麼那麼出神呀?」她不問則已,一問之下紀廷白皙的臉頰上又泛起了一絲紅暈。

「哪有想什麼,不過是今天上課的時候老師講的題型有點不明白的地方。止怡,我們走快一點,看看你那條藍龍睛魚今天是不是要生了。」紀廷連忙岔開話題。

止怡知道他沒有說實話,但是她沒有刨根問底,抿嘴笑了笑,跟著他加快步伐往回家的方向走。

紀廷的初中時代在波瀾不驚中過去,他想,如果沒有意外,他的一生都應該在波瀾不驚中過去,念完初中念高中,念完高中上大學,繼續深造,畢業之後像父母期望的那樣在大學裡執教,娶一個文化修養相當、情投意合的妻子,生一個孩子,在孩子身上傾注全部的心思,把他教育成一個像自己一樣的知識分子,然後安靜地老去,而孩子又重複跟他一樣的一生。

其實這樣也沒有什麼不好,可是如果他的一生一定要這麼度過,他想,至少在他還有理由任性的時候,為什麼不可以做一些計畫之外的事情,一點小小的意外並不會讓他偏離他的人生軌道,但是可以使他快樂。於是中考結束後,紀廷在他的高中志願表上填了市五中。五中是跟G大附中齊名的重點中學,大學升學率每年穩居全市前兩名,但它更吸引紀廷的是,它的校址跟G大正好分別位於這個城市一南一北,如果他考上了五中,勢必是要住校的。活到近十六歲,紀廷還從來沒有離開過父母身邊一個星期以上,最長久的一次紀錄保持在他初中一年級那年的暑假時參加的一次為期五天的夏令營,儘管夏令營是學校組織的,但他離家期間,媽媽還是牽掛得不行。其實紀廷也覺得挺好笑的,他並不是一個生活不能自理的人,也並不調皮搗蛋,大部分時間他都能把自己打理得很好,可父母偏偏那麼緊張。聽說是因為媽媽懷他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