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十 阿嬤和阿律

失去搭檔上方真一後,我一度產生了走投無路的感覺。

好不容易能在電視節目中演出,但隨著組合的解散,這些機會也離我而去。真像又回到了起步階段。

我當時二十四歲。

為什麼總是這麼不順?!

棒球不行。

相聲也不行。

這輩子真是倒霉透頂。一旦這麼想,心中浮現出的全是這二十四年來的痛苦往事:

小時候,依戀在外工作的媽媽,在廣島街頭走夜路的遙遠記憶。

因為亂跑太危險,硬是被寄養到佐賀阿嬤的家中,與媽媽骨肉分離後那種無依無靠的凄涼。

因為沒有錢,從河裡撿碎木片和樹枝當燃料,結果被嗤笑為 "撿破爛的"。

餓著肚子無法入睡,在寒冷中打哆嗦的冬夜。

沒有一個人專門來看我的運動會。

而且,在那樣貧寒的生活中努力找到的夢想 成為職業棒球選手,也因為受傷而破滅。

我越想越覺得自己的人生實在無聊。

我開始坐立不安,隨後衝出家門,從褲子口袋裡翻出僅有的一千元,在香煙店換成了硬幣。

我粗暴地拿起紅色話筒,投進十元硬幣,開始撥號。

"喂,喂。"

是阿嬤的聲音!

意識到這一點的那一瞬間,我的嘴已經失去了控制。

"阿嬤!為什麼?!"

"哎?是昭廣嗎?"

"為什麼只有我總是倒霉?"

"昭廣?"

"從小就被寄養在阿嬤家裡,我雖然喜歡您,但因為見不到媽媽,一直很寂寞。如果媽媽不把我扔下不管,我就不會有這麼多痛苦的經歷!但是……即便如此,我依然努力練習棒球……那麼拚命努力,卻因為受傷……"

"昭廣?你怎麼了?"

"阿嬤!即便這樣,我從未恨過任何人!大家都在大學裡繼續打棒球,都出了名……雖然很羨慕,但沒有恨過任何人……終於,終於成了一名相聲演員……為什麼!為什麼只有我這麼倒霉!"

"你不是還在努力說相聲嗎?"

"……"

"怎麼了?"

"又……搭檔又不行了……"

"哦……"

我能感覺出阿嬤在電話的另一端屏住了呼吸。

喀嚓、喀嚓。話筒里只傳來投入十元硬幣時發出的聲音。

怒火湧上心頭,我開始重複說過的話 :

"阿嬤,為什麼只有我這麼不走運?從小就那麼窮,被寄養在阿嬤"

"明白了。"

"明白什麼了?"

"你的心情我已經十分清楚,不要再說了。電話費怪貴的,我掛了。"

喀嚓!嘟嘟嘟嘟……

電話被阿嬤掛斷了。

"阿嬤能明白什麼呀!"

我粗暴地扣上話筒。

我本想再打一次,可覺得那樣太愚蠢,於是大步流星往前走。

渾蛋,渾蛋,為什麼只有我是這個樣子?

起初心中充滿了抱怨,怒火衝天,但漸漸地,開始覺察到自己對阿嬤太過分了。

我心中充滿了懊悔。

"我說了些什麼呀!阿嬤又沒做錯事,我卻把氣都撒到了她身上。我該怎樣道歉呢?"

組合解散的打擊,又加上了對阿嬤的深深愧疚,有好幾天我都茫茫然不知是怎麼過來的。

有一天,剛回到家,阿律就遞給我一封信:

"收到了這個。"

發信人是阿嬤。

我慌忙打開信封。

阿嬤熟悉的字跡映入眼中。

昭廣:

上次你打來電話,我卻匆匆掛斷,真是對不起。因為那個時候你正在氣頭上,我覺得還是先掛斷為好。

昭廣,阿嬤最近可碰到了一件好事。阿嬤現在還是每天做著清掃的工作,而最近小學的廁所突然變得十分乾淨。我覺得很奇怪。後來有人告訴我,原來是孩子們下課後為我打掃了。

"每天都讓老奶奶為我們打掃,太不好意思了,自己能幹的事情就自己干吧。"

這話不知是誰先說的,總之,孩子們在放學前,就會替我擦洗廁所的地面。

阿嬤做清潔工已經很久了,看來長期堅持總會有好事。昭廣也要繼續說相聲。

因為受傷無法打棒球,那就沒辦法了,但說相聲的路還很長。

即便是為了把一生都託付給你的律子,你也要努力。實際上,之前律子曾找我商量過一件事。

律子在佐賀的父母,讓她回老家和一位教師相親結婚。

阿嬤當時對阿律說,相親結婚也是一種人生選擇。但是,我還是拜託律子,希望她能夠盡量支持你、幫助你,因為你們是兩個人一起拖著旅行箱離家出走的。

因此,阿嬤對律子也有一定的責任。

沒有誰生來便是偉人。

但是,只要努力,就可以成為偉人。

你們兩人一定要互相支持,一起努力。

阿嬤堅信,你們兩人一起體味到相聲之路成功的時刻,終會到來。

雖然現在很痛苦,但如果到達了頂點,肯定能看到湛藍的大海。

不要只想著可能會失敗,首先應該拚命努力。

拚命努力的前方,就是成功。

又及:上次你在電話里提到寄養在佐賀的事,我想當時你媽媽比你更痛苦。所以,不許責備自己的媽媽。

讀著讀著,我忘記了阿律還在身邊,號啕大哭起來。

"怎麼了?"

"嗯……阿嬤她……"

"阿嬤怎麼了?"

"因為我……我說……不再說相聲……"

我抽抽搭搭地剛說到這裡,阿律突然把眼睛瞪成了三角形,大聲怒吼道:

"你在說什麼?身為男人,一旦開始做一件事,就要堅持到最後。"

"嗯……阿嬤也……"

本想告訴阿律,阿嬤信里說了什麼,可我哽咽著說不下去了。

而阿律卻不依不饒地說:

"你聽好了,在演藝圈走紅的竅門就是永不放棄。大家都很痛苦,但如果就此放棄,事後肯定會後悔!"

聽著聽著,我突然有種怪怪的感覺。

這傢伙說的話竟然和阿嬤的一樣。

"知道嗎?你這人很風趣,必然能走紅,一定要等機會。因為世道並非一成不變,各種事情都會發生。棒球也一樣,因為有人退役,其他人才能有機會,是吧?你也一樣,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能走紅。因此,不堅持可不行。"

我總覺得似乎在和阿嬤談話,不由得邊哭邊笑了起來,結果又遭到了阿律的訓斥:

"喂,你在聽嗎?"

"嗯。"

"真的?"

"嗯。"

"放棄可不行。"

"嗯。"

我一個勁兒"嗯、嗯"地點著頭,同時,發自內心地慶幸和自己一起拖著旅行箱離家出走的是阿律。

第二年,確實如阿嬤和阿律所說,機會再次降臨了。

我無法登台演出,就整日在花月里晃悠。一天,桂三枝先生叫住了我:

"小夥子,不說相聲了?"

我苦笑道:

"是的,正在尋找搭檔。"

沒想到三枝先生突然說:

"哦?他怎麼樣?"

三枝先生指著一位負責舞台道具的、瘦瘦的小夥子。

"大哥,別說得那麼簡單。"我笑著說。

但是,三枝先生卻滿臉認真。

"就是很簡單哪。你快看,那小子一表人才,今後啊,說相聲的也是長得帥容易走紅。"

"啊?"

"而且,他的長相有點像外國人,身材細長,而你是豐滿型的。這種不協調才有意思,說不定就能走紅。"

"真的?"

三枝先生不光單口相聲說得出色,還一向很有遠見。他這麼說,似乎很有道理。

於是,過了幾天,我對那小夥子(本名似乎叫藤井健次)說:

"要不要和我一起說相聲?"

而他似乎完全不感興趣,說:

"我想演戲。"

不可思議的是,聽他這麼一說,我反而更想和他搭檔了。

"說相聲更有意思,而且兩個人就可以。演戲就麻煩了,而且不知道能不能走紅。如果說相聲,我以前有過一點經驗,多少還有些自信。哎,一起說相聲吧?"

在我接連不斷的熱情勸說下,他終於同意了。

"好吧,我說相聲吧。"

叫"島田洋一"時,我曾經歷過兩次與搭檔的分手,於是,我決定和師父商量改個名字。

我抱著"跌倒七次爬起八次"的念頭,改名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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