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四 離家出走的痛苦

沒想到夫妻間不可缺少的吵架竟然很快就降臨了。

我們得意揚揚地坐上單軌電車,在濱松町下了車。

太棒了,東京!

但是……

到底該去哪兒呢?

沒有學校,沒有工作,沒有約定,自由度百分百。

可是,日程沒有定好,真是很麻煩。

我生來第一次切身體會到,人如果過於自由,反而不知該做什麼。

總之,我們沒有明確的目的地,甚至不知道該去往哪個方向。

"去哪兒?"我說。

"哪兒都行。"阿律說。

雖說哪兒都行,可畢竟身處完全陌生的地方,所以才會同阿律商量。

"去右邊,還是左邊?"

"哪邊都行。"

"你說呀,到底是右邊還是左邊?"

"我不是說哪邊都行嘛。"阿律滿不在乎地說。

這時,阿律那種讓我喜歡的、不緊不慢的風格開始讓我上火了。我粗暴地說:

"你竟然說哪邊都行,啊?這可是你自己的事。"

結果阿律卻說:

"你去哪兒我都會跟著。德永君,不是你說的要來東京嗎?"

她這麼一說,我倒不好再抱怨了。不管三七二十一了,我嗓門洪亮地說:

"那,咱們就去右邊吧。"

僅僅決定要向右走,就花了這麼長時間,甚至還要爭吵。看來,完全的自由還真讓人頭痛哪!

"肚子餓了。"

走了一會兒,我的心情逐漸平靜下來。

正好,在前面不遠處出現了壽司店的招牌。

"咱們就去那裡吃壽司吧。"

"嗯。"

說實話,我從未去過壽司店,頂多吃過盒裝的壽司。不過,這總歸是私奔以來兩人第一次單獨在外面吃飯,感覺有點像只有我們倆的結婚典禮,因此想奢侈一把。

另外,在蔬菜店打工時有一些積蓄,加上賣尼桑的錢,共有七十萬元。拿著這麼一大筆錢,我膽子大了起來。

但是,只聽到店員對我們說了聲"歡迎光臨",我就緊張得不知所措了。

普通話!

在日常生活中竟然存在普通話!

另外,店內擦得鋥亮的桌子和站在櫃檯前、一看就像有數十年經驗的壽司師傅,都給我們施加了壓力。

店內的鄉巴佬只有我和阿律。我感覺其他人都是時髦又純粹的東京人。而且,我還一直在擔心會不會太貴。不過,當我喝著端上來的茶,看到了掛在牆上的菜單後,終於放下心來。

海膽 特價

鮑魚 特價

金槍魚 特價

鮭魚子 特價

儘管沒有標明價格,既然寫著特價,肯定很便宜。

我們小聲商量,重點要特價品。

但是,等一下,還有一個問題。

"阿律,''兩個'',用普通話怎麼說?"

"啊?"

"我感覺''一個''是普通話,但說''兩個''的方言,對方能聽明白嗎?"

"我也不清楚。"

我們真是腦子一片混亂,感覺在佐賀用的方言在這裡根本行不通。

但是,師傅們可不管正在思前想後的兩個傻瓜,聲音洪亮地問:

"您來點什麼?"

"啊……金槍魚一個……然後,再來一個。"

真是令人啼笑皆非的辦法!但師傅總算明白了我們的意思,把捏好的金槍魚壽司分別放到我和阿律面前。

"海膽一個,然後再來一個。"

"然後,鮭魚子一個,再來一個。"

我們稍稍放心後,按最初商量的那樣,主要點特價品。

該結賬了,這次換阿律開口問道:

"這種時候,用普通話怎麼說?"

"啊?"

我頓時僵住了,絞盡腦汁冥思苦想了一番,然後小聲對阿律說:

"經常聽別人說''所以嘛''、''去哪去哪了嘛'',是不是最後應該加上一個''嘛''字?"

阿律表情認真地點點頭,舉起手招呼店員:

"對不起嘛!多少錢嘛?"

"嗯?啊,謝謝您。"

店員看上去似乎有些詫異,但還是微笑著為我們拿來賬單。

"一共六千元。"

阿律遞給了他一萬元,找回了四千元。

"謝謝您的光臨。"

阿律竟然出人意料地彬彬有禮地說:

"謝謝你嘛。"

然後,我們出了壽司店。

現在想來,其他客人雖然並沒有笑,但肯定都不解地看著我們。

而我,完全被阿律那坦然自若的態度折服了。

"太厲害了。"

一頓飯竟然花了六千元,這也太貴了!因為當時公司女員工的月薪只有兩萬元左右。

"雖然是特價,還那麼貴。看來東京的物價的確很高。"

一出店門,我們就你一言我一語地抱怨開了,但冷靜後仔細一想,牆上寫的似乎不是"特價",而是"時價"。

"好像不是特價,而是時價吧?"

"我也覺得是。"

當時我們異常緊張,結果把時價誤看成特價,而且,一旦認定,便不管看多少遍,死活就認為是特價。

還有點題外話。來東京之前,阿律就斷言:

"東京的物價是佐賀的八倍。就算你拿著七十萬,頂多相當於十萬。"

不知她從哪裡聽來八倍這個數字,不過,這有些誇張,實際上沒有那麼離譜。

從壽司店出來後,我吸取剛才失敗的教訓,覺得不能再和律子商量,於是自己決定了要去的地方。

"聽說有山手線,咱們坐嗎?"

"坐,坐。"

阿律完全贊成。

對鄉下人來說,山手線是東京的一個象徵。

那時我們對此深信不疑:在大都市東京,有一路叫山手線的電車,二十四小時不間斷地沿同一條線路轉圈。

而我們卻聽到了這樣的車載廣播:

"大崎,大崎,下一站是大崎。本次列車的終點是大崎。"

"這根本不是山手線!"

我們開始大發牢騷。

我們又重新坐了一次,這次確實開始轉圈了。原來山手線有多輛電車,有的車會在中途駛入車庫。

我們足足轉了三圈,因為沒有其他事情可干,而且覺得這樣十分好玩。

在小城市沒有高層建築,因此,光從車窗看著大都市的風景便足以讓我們欣喜不已。

在山手線上盡情體驗了三個多小時後,我們在濱松站下了車。

要說為什麼選擇濱松站,因為我們唯一知道的車站就是這裡。雖說知道,也不過是三個小時之前剛知道的。

"來過濱松站。"

"嗯。"

"往右邊走,有一家壽司店。"

"德永君,你對東京好熟悉呀。"

"剛來過。"

"我也來過。"

我們一唱一和地說著,然後相視而笑。

雖然只是知道東京某個車站有什麼,但這已讓我們覺得自己成了城市人,感到無比自豪。

可是,當時的處境不允許我們總是沉浸於"知道壽司店在哪裡"的滿足感中。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必須去找住處。

因為深信東京的物價是佐賀的八倍,我想了一個能少花錢就解決問題的方法。

"去昭島的明子姨媽家吧。"

明子姨媽是媽媽的小妹妹。我沒有去過姨媽在昭島的家,但知道地址和電話號碼。

"哇,你在東京有親戚呀?"

"嗯,沒去過,估計沒問題。"

商量好了,下一步就是問車站工作人員怎麼去昭島。

工作人員告訴我,去昭島要先坐車到新宿,然後換乘去立川的特快車,再換乘青梅線,第四站就是。

坐山手線就能到新宿,這一段沒有任何問題,但新宿車站讓我們大吃一驚。

站台上人山人海,到處都是人、人、人。

我們費力地擠下車,卻不知道去立川的站台在哪裡。

用了將近四十分鐘,終於確定了目標,剛要上樓梯,可是…… 似乎有電車到站了,咚咚咚咚,人群如潮水般涌下樓梯。我們逆著人流拚命想往上走,可兩個人還拖著一個旅行箱,行動起來很困難。

"阿律,這樣很難上去,先稍微等一會兒。"

"嗯。"

我們把旅行箱放到樓梯邊上,等著人們散去。

等人都走光後,我們又開始費勁地往上爬。

但是,這次似乎又是對面的站台來車了,接著又是咚咚咚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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