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Chapter 34

今天下午我又去了一趟台灣。

不是殺人,而是去試著殺人。

至於試著殺誰,哈我還能試著殺誰,當然是試著殺掉那個聽了我太多嘮叨的心理醫生。其實呢這件事我已經試了很多遍了,但一直都恍恍惚惚無法成功,說起來真是又丟臉又好笑。

一開始我只是借著出任務的機會到台灣,順便去那間私人精神科診所挂號,跟他說說話,領教他敷衍病人的特殊說話技巧,就當作是一種隨性的紓壓。

到後來我聊上癮了,還會專程飛去「看病」。反正無論如何我都會殺他,不妨在殺他之前占點便宜。但每次我都是莫名其妙走出診間時才又想起來剛剛忘了朝他身上扣扳機,當真是詭異到了極點。

「所以你今天還是想殺我。」

那心理醫生還是一派溫文儒雅,為我倒了熱乎乎的花茶,為自己也倒了一杯。

「儘力而為啦哈哈。」我躺在大張沙發上,把玩著最新上手的這兩把槍:「不管怎樣,你都得好好先治療我才行啊醫生,你們有一句話是這麼說的是吧?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鐘。」

醫生微笑喝茶,看來不是置生死於度外了,而是根本不相信我會斃了他。

真是天真。

「最近有什麼煩惱呢?」醫生慢慢放下茶杯。

「一樣有職業倦怠,殺人真的是越來越無趣了。」

「那張音樂Demo帶的進度呢?」

「忙著殺人啊,所以暫時只錄了七首。還差三首我就會寄到唱片公司了。」我壓根就不想聊我的搖滾夢了,實際上我只錄了四首,沒有進度的夢想讓我心煩意亂:「不提這個了,反正那也不關你的事。」

醫生笑了,識趣地換了話題。

「還是不斷夢到你那把紫色的吉他嗎?」

「是啊,還是常常夢到那把我來不及帶走的吉他,不過它哪是紫色的?我上次是這麼說的?不不不,不可能是紫色,我很討厭紫色,那根本就是很娘炮的顏色好嗎哈哈哈哈哈!」我儘可能誇張地大笑。

見鬼了我上次真的說那把吉他是紫色?還是……那把吉他真的是紫色?

「還是你想再聊聊你胸口上的刺青?」醫生總是裝出一副深感興趣的嘴臉。

「那有什麼好聊的?我連它是怎麼刺上去的我都沒印象啦!總之就是……」

每次我來這間私人精神科診所,都會舒舒服服地說起了那一段泰緬邊境的荒唐歲月,有時我高興,就會說得比較完整詳細,有時我只是純粹想來殺一下醫生,於是我就隨便挑些支離破碎的記憶講。

每次的大主題都不明,但副標依舊是:「搶劫、殺人、酒吧、幫派、妓女,以及其他」。話說那段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的時光里,每天晚上我都在做愛,不斷不斷不斷地跟不同又相同的女人們做愛,在又濕又熱的床上我聽了無數我絲毫不感興趣的可憐女人的故事,在酒吧里一次又一次盤算著要怎麼登台演唱的心理折衝,而那些心理折衝都是屁。

我不知道我為什麼老是忽略歐洲那段靠偷竊維生的日子,也不是很喜歡提我剛到泰國時幫毒販跑腿的混沌時光,而非要從泰緬邊境這一段開始說起不可。

是因為我不屑當小偷的日子嗎?是因為我厭惡販毒嗎?我想不是。應該不是吧。我不知道我為什麼要重複不停地說這一段窩在女人奶子里睡覺的故事,樂此不疲,大概是每個男人都想炫耀自己可以跟很多女人做愛的關係。

當然了,我每次結尾,都結束在幸好那群妓女被扔到大街上殺光光,我才能夠毫無負擔地離開那個亂七八糟的鬼地方。每次講到那一段的時候我都心懷感激,我得費很大力氣才能阻止我自己雙手合十謝天。

「這個故事我拼拼湊湊聽了很多遍了,但我有一個小小的問題。」

醫生用手指捏著一塊方糖,將它慢慢浸在兀自冒著蒸氣的黑咖啡里。

嗯?醫生不是跟我一樣喝茶嗎……什麼時候自己倒了一杯熱咖啡?

「關於我那張還沒錄好的搖滾Demo帶嗎?我不在乎了真的。」大字形躺在沙發上,我用槍胡亂頂著自己的心窩:「真正的搖滾,在這裡。在這裡就行了。唱不唱出去都無所謂,我自己知道我是個搖滾歌手就可以了。」

「喔不是,我們前前後後討論過才能跟搖滾的事情好幾次了。」醫生兩手一攤,笑著說:「我想我是無法說服你在現場拿起麥克風唱給任何一個人聽的,這方面我算是一敗塗地呢,絕不收費。」

「很有自知之明嘛哈哈。」

「我的問題,其實更簡單。」

「請說。」

我搖搖晃晃拿起槍,對著醫生後面的書櫃假裝扣扳機:「咻——砰!」

「你那麼強,為什麼你不花一點點時間,回去殺了那些黑幫呢?」

「見鬼了我為什麼要去殺那些黑幫,有人付我錢嗎?我感謝他們都來不及了!」

「聽你老是把自己說得那麼厲害,你肯定不是害怕黑幫吧。」

「我怕黑幫個屁!我原本就打算把他們通通抄了,只是他們搶先一步而已。」我無可奈何地大聲嘆氣:「可惜啊可惜,他們幹掉了那些妓女,我反而沒有把他們幹掉的理由不是嗎?」

「所以你是害怕報仇吧。」醫生的身體微微前傾,手裡把玩著方糖。

「報仇?我跟黑幫之間沒有仇啊!」我啼笑皆非了我。

「你很害怕失去重要的東西,所以,只好假裝失去的東西一點都不重要吧。」醫生又捏了一顆方糖,輕輕沾著咖啡,一沾一沾的,最後才讓它整個沉下去:「這麼彆扭的個性,真是辛苦你了。」

「什麼跟什麼啊?別以為你是心理醫生,就想瞎掰我的內心世界。」我很不屑。

「你害怕報仇,是因為你害怕你跟黑幫之間有仇恨。為什麼你跟黑幫之間有仇恨,就是因為你跟那些妓女之間有情義,而這一點卻是你最忌諱的。你拼了命就是不想承認你跟那些妓女之間有情有義,免得你太過傷心難過而崩潰,實在是彆扭到了極點。」

「這些都是心理學的教科書教你的嗎?」我嗤之以鼻。

「其實每一個人失去重要的東西,都會傷心難過的,而我們傷心難過,也是一種愛的表現,代表我們很在意那些逝去之物帶給我們的回憶,那是一種情感痕迹——」

「情感痕迹個什麼鬼啊?」我忍不住打斷醫生的連篇廢話。

醫生沒有生氣,只是朝那杯咖啡又丟下一塊方糖:「而你,你當然也會傷心難過,而且面對許多至親朋友的死亡還不是普通的傷心難過,你恐怕是傷心難過到了頂點,所以才會轉換成另一種極端的方式去逃避它。」

「啊?」

「不,不只是逃避,你是全面放棄面對自己。你乾脆欺騙自己一點也不在意,於是徹底忽略心裡的真實感受,甚至在只有一個人的時候也拒絕誠實檢查自己的感覺。但金先生,你一直是一個內心溫柔的人,卻用這種殘酷的方式對待自己的情感痕迹,這其實是一種另類的懲罰啊。」

「懲罰?我在懲罰我自己?」

我真的快笑死了,他根本是胡說八道啊:「我為什麼要懲罰我自己啊?那些妓女會死難道是我的錯嗎?見鬼了我天天都在嚷嚷我要一走了之啊!坦白說,事後回想起來我真的是太爽啦!那個時候的我根本沒有現在的我百分之一厲害,假如那天晚上我還傻乎乎待在鎮上,那些黑幫走狗想從那堆妓女窩裡把我抄出來搞不好還真的會成功!你知道那些黑幫會怎麼先惡搞我才把我交給軍隊嗎?你知道泰緬邊境是什麼樣無法無天的地方嗎?我徹底逃過一劫啊我!」

我笑到差點跌下沙發。

「金先生,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麼你那麼害怕跟別人有親密的情感關係呢?」

「夠了。」我的耐性已經到達了極限:「誰會跟妓女有情有義啊?」

「在心理學上有很多針對你這種不敢與人建立親密關係的精神分析,不過我知道那些分析即使是正確的,你也照樣不屑。如果你不屑,那些分析也等同於垃圾。」醫生似笑非笑地說:「所以我省下解釋藥方成分的步驟,直接喂你吃特效藥怎麼樣?」

「特效藥?」我蹺起二郎腿。

「這樣吧金先生,在你的幻想世界裡,你是一個殺手,那麼你殺一個人的價碼是多少?」醫生又捏了一顆方糖,輕輕地浸了半顆在咖啡里。

見鬼了那咖啡還能喝嗎?等一下別說是給我的啊。

「你想做什麼?」我有點不自在。

「我看不如讓我聘請你,幫我殺了那些泰緬黑幫的惡棍吧,只要當年有份殺那些刀疤妓女的,通通殺光,一個也不留。既然是我聘僱你,你就不需要把幹掉黑幫當作是幫妓女報仇,而是公事公辦。銀貨兩訖,怎麼樣?」

「合約可以是這樣沒錯,但有一點恐怕無法通融。」我冷笑,拿起槍對準醫生:「死人是沒有辦法下單的。」

「……我同意。」醫生笑了,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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