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陽劍火焰烈漲,辛鐵石乘著山頂雜亂的狂風,升了起來。他這些日子潛心思索,於御風訣已有了極大的心得,但他又如何能殺了自己的朋友?
但他不得不如此。
辛鐵石猶豫半晌,終於身劍合一,向荀無咎刺了過去!
荀無咎就彷彿背上生眼一般,左手倏然向後揮出,已將青陽劍夾在了指間。
那麼強猛的火焰,竟似也不能灼傷他如美玉一般的手指。
辛鐵石眼前一花,荀無咎已到了面前,瘋狂的眼神,緊緊盯著辛鐵石,冷笑道:「你知道么,我最想殺的就是你!」
辛鐵石身子一震,一股狠辣之極的勁力自青陽劍上狂涌而來,他忍不住一口鮮血噴出。
荀無咎長嘯道:「你武功也不強,智謀也不高,為什麼、為什麼她偏偏喜歡你?」
辛鐵石無言,荀無咎目中光芒一閃:「殺了你,這些煩惱就不存在了!」他的手一抖,青陽劍上忽然起了陣奇怪的漣漪,青陽劍火忽然變成了漆黑色,自劍尖猛然向劍柄撲了過去!
辛鐵石大吃一驚,急忙放手,但他的手卻彷彿沾在了劍柄上一般,再也甩不開。
雷霆般的強力卷涌而來,他就覺得身軀即將在這股怒潮中被撕成粉碎!
謝鉞大驚,身子一晃,他周身都亮起了一股淡淡的青光,整個人就彷彿變成了一柄劍,一柄出鞘的名劍!
一劍急揮,向著荀無咎斬下!
荀無咎冷冷一笑,突然手腕一扯,辛鐵石的身子被扯得飛起,向謝鉞的掌劍撞去!
謝鉞掌劍變化幾乎通靈,青光繚亂間,避開辛鐵石的身軀,一劍斬中荀無咎的手臂。
轟然震響中,辛鐵石一口鮮血噴出!
荀無咎厲笑道:「斬啊,用力,看是他先死,還是我先亡!」
青光閃爍,謝鉞身子倏然後退半丈,他知道,自己擊在荀無咎身上的劍氣,被他生生轉到了辛鐵石的身上。
絕情蠱竟然有如此神妙的能力,果真是天下無敵了么?
荀無咎狂笑道:「你若不動手,那我就動手了!」他的真氣猛地一鼓,辛鐵石臉色立時變黑!
謝鉞忍不住一聲長嘯,忽然,荀無咎的動作停了下來。
他怔怔地看著自己的手臂,手臂上有一柄刀,一柄很普通的刀。
刀鋒入骨三分。
他順著刀的來勢望了過去,刀雖普通,人卻不尋常。
江玉樓滿臉蒼白,也在望著他。荀無咎目中怒意大漲,冷然道:「你也要殺我?」
江玉樓嘆道:「住手吧,他本是你最好的朋友的。」
荀無咎道:「好,我住手。」
他隨手將辛鐵石拋開:「然後呢?」
江玉樓無言以對。
荀無咎久久注視著她,眼中是刻骨銘心的恨,這恨意在他漆黑的雙眸中熊熊燃燒,彷彿隨時要將江玉樓化為灰燼。
突然,他嘴角牽起一個破碎的弧度,彷彿是最華美的玉案上,徐徐張開一條被震斷的弦。鮮血從這條弦上滲出,紅得觸目驚心。
漸漸的,彷彿秋風吹開冰冷的澄潭,他的恨漣漪般散去,只剩下如紙的蒼白。
那魅惑天下的容顏,那操縱生殺予奪的力量,那神魔般的威嚴,竟全都無法掩飾他此刻的憔悴、絕望、無助。
他仍然在笑,但笑聲中透出撕心裂肺的痛,他一字字問:「然-後-呢?」
他死死凝視著江玉樓,全身都在顫抖,似乎這幾句話已耗盡了他全部的力量。
然後呢?
然後他將如何?
這是質問,也是絕望的哀求。
眾人無語。
他的聲音顫抖在夜風中,卻無人能夠回答。
他已是操縱「情」的神魔,卻無法解答自己的疑惑。
江玉樓更不能。
他突然笑了:「然後就是等一時三刻,我變成個瘋狗,再也不記得任何事情了么?」
這句話利如刀鋒,傷人傷己,但他的聲音卻無比溫柔,溫柔得讓人心碎。
他伸出手,彷彿要觸摸江玉樓的臉,但遠遠站著的江玉樓,卻不是他能觸摸到的。
他違背自己的信念,甚至用自己的心、自己的身來修鍊情蠱,最終還是無法得到她的愛,唯一獲得的,就是這個無論如何選擇,都註定要心碎的結局。
那滔滔的恨意仍然在他的心中涌動著,他的殺意勃勃躍動著,荀無咎卻一動不動,凄然道:「難道我必須要忘記你么?」
他抬頭,看著江玉樓:「必須么?」
江玉樓無言,荀無咎目中的狂厲漸漸凝聚起來:「為什麼!為什麼他們就可以相愛!」
他指著人群,那是惶恐而平凡的人群。
是的,他們可以相愛,他們可以彼此相愛,也可以愛別的人,沒有人管他們。
荀無咎厲聲道:「為什麼他不用做任何付出,就能得到了你的愛?」他指的是辛鐵石,辛鐵石的身軀幾乎被他的霸道內息震散,此時再也沒有掙扎的力量了。
荀無咎盯著江玉樓:「為什麼我傷了心,殘了身軀,丟棄一切,卻仍然得不到你的愛,哪怕只是騙我一時三刻的愛?」
他逆風看著江玉樓,在凄迷的夜色中,江玉樓就彷彿是個影子,他那瘋狂的愛情在這個世間投下的影子。
江玉樓的眉頭淡淡蹙起,他知道,她那顆心也在劇烈地受著痛苦的折磨。
他忽然笑了,輕輕道:「那就殺了我吧!」
他注視著江玉樓,一字字道:「讓我死在你手下,讓我死在還記得你的時候。」
江玉樓使勁咬著蒼白的嘴唇:「不!」
荀無咎臉上卻露出了解脫般的笑容:「我早該知道,對於我,這已是最好的結局。你能讓我死在你手下么?」
荀無咎手伸出,他的手上有一柄刀。
刀名知己。
乃是江玉樓離開時,放在荀無咎身邊的。荀無咎狂怒時將刀擲走,但修鍊情蠱時,又再度尋了回來。
他功力微運,刀飛到了江玉樓的身前,懸空定住。
刀光流轉,宛如一粒冰冷的淚,在兩人之間凝結。
這本是江玉樓留給他防身的,現在他卻要用來殺死他。
這就是命運么?
荀無咎靜靜道:「你可要快些了,現在已近一時三刻,我隨時都可能入魔的。」
江玉樓伸手接過刀。
刀名知己。
荀無咎雖非她所愛,但卻算得上是她的知己。
他對她熾烈的愛,也如這柄刀一般,快如閃電,一刀便可殺人。
只是江玉樓又怎會向荀無咎出手?
她怎能殺死一個如此深愛自己的人?
她握著這柄刀,指節已發白。
她修習的是解憂刀,曾經斬斷過多少人的憂愁,如今卻為何如此無力?
荀無咎淡淡道:「知道么,九華山上,靈堂之前,我們約定一戰,那一戰的結果早就已註定了。」
江玉樓身子震了震,她盯著荀無咎。
荀無咎臉上是淡淡的笑容。江玉樓忽然明白,荀無咎答應那一戰的用意。
——這一戰,將只能有一人存活!
是不是荀無咎在說這句話的時候,就已經決定,要在決鬥中獻出自己的生命?
江玉樓使勁咬住嘴唇,一直咬出血來。
她很想告訴荀無咎,她愛他。
但她無法欺騙自己。她可以用這一輩子來照顧荀無咎,她可以讓荀無咎殺死自己,但就是無法愛他。
只有愛無法欺騙,就生命也無法換取。
荀無咎似乎知道她心中所想,他的笑容中有寬容,也有酸楚:「你不能愛我,我不怨你,但你能不能滿足我最後一個願望?」
「你能不能讓我死在你的刀下?」
他輕輕道:「既然你的心,不能記住我的情,那就用你的刀,記住我的命吧。」
他張開雙手,面向著江玉樓,面向著一刀奪命的知己。
夜風吹起他散亂的長髮,那絕美的容顏沐浴在明月冷光中,顯得無比寧靜。
這即將是他留在世間最後的影像。
江玉樓會記得這個影像么?
江玉樓心神紊亂,知己的冷光沁入她的心中,但卻無法寧靜她那顆狂亂悸動的心。
她的刀,本可為她斬盡一切敵人,消滅所有的憂愁,但現在,她卻無法出手!
「對不起,我做不到。」她的聲音輕輕破碎在風中。
一縷黑氣倏忽自荀無咎的心口騰出,沿著他的肌膚向四周瀰漫開,就彷彿是圖騰的戰紋,在荀無咎的身軀上刻出縷縷黑痕。
江玉樓與荀無咎同時一震,絕情蠱的魔性,終於發作了!
荀無咎眼睜睜地盯著這些黑紋,臉上漸漸為駭異充滿。他狂呼道:「為什麼?不是說要再過一時三刻才會發作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