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一章 君山戰雲

清光微散在湖面上,楊幺帶著水寨五萬水軍,在水寨之前整齊列陣。他在等待,等待著獨孤劍的回信。

黎明前的黑暗最是難熬,湖面空闊,什麼都看不見。看不見獨孤劍的身影,也看不到早就約好的旗幟暗號。

五萬水軍都在靜默地等待著,等待那屬於他們的命運。天上的清光越來越亮,逼人的沉寂感壓住眾人,將每一分緊張與忐忑都壓得呼之欲出。

等待他們的,是報效國家,還是慘遭剿滅,沒有人知道。他們只能等。

等待黎明。

突然,湖面上遠遠駛來了一列大船,迎風飄揚的,是一面巨大的旌旗,上面綉了個「岳」字。大船也沉默著,緩緩前行,隱隱可見甲板上雪亮的刀光。

那是幾十艘大船,跟在後面還有無數的小艇,戰力雖遠小於洞庭水寨。但想到岳家軍的種種勇悍,水寨中人乾澀的喉頭都有些發苦。他們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這些大船,心中滿懷未知的驚恐。

雨絲飄了下來,打在湖面上,一樣寂靜無言。天色卻越來越亮。

突然,有人大叫道:「我看見了!看見了!」

眾人一齊仰頭,順著他激動而顫抖的手望去,就見君山之巔,飄揚著一面旗子。那正是獨孤劍與金先生、楊幺約好的旗幟,在凌晨的清光中,顯得那麼鮮明。

只是旗子的顏色卻是藍色的。

洞庭水軍立時發出一陣嘈雜的聲音,就連楊幺的臉色也變了。難道岳家軍此來,終究還是不肯給水寨一點活路么?楊欽怒道:「我就知道那小子不可靠,兄弟們,咱們衝上去,殺他個落花流水!」

水寨群豪轟然答應,紛紛驅動船隻,擂鼓震天,嚎叫著沖了上去。洞庭水面忽然洪波湧起,將兩軍船隻涌在了一處。水軍都精熟水戰,有的控船,有的自水下疾游而前,迅捷之極。官兵明顯被攻了個措手不及,紛紛呼喝,每條船上的官兵迅速組成了小的作戰隊形,有守有攻,迎擊水軍。但水軍實在太多,天上的清光才多了少許,就攻陷了兩隻大船。

血,將洞庭湖面浸得通紅。

水軍殺紅了眼,大呼酣戰,更多的水寨中人投入了戰鬥中。但岳家軍戰力果然剽悍,雖被攻了個措手不及,但迎擋攻擊時井井有條,絕不慌亂。有些人竟不惜身死,為夥伴爭取一分抗爭的機會。而只要還有一口氣,岳家軍就絕不會退縮,有個士兵雙足都被斬斷,仍大呼衝上,抱著一位水軍跌進了湖中。他的手扣得極緊,就算那名水軍精通水性,此次落水只怕也再不能浮上來了。

洞庭水軍雖然都是迭經大戰之人,但仍禁不住心驚,他們從未見過如此勇悍的軍隊!

一團團刀光劍影,在湖面上宛如傷殘的花朵,慘烈的怒放著,鮮血淋漓而出,就要將八百里洞庭都染成一片修羅地獄。

震天的號角聲響起,岳家軍頂住了水軍第一波攻擊,用煙火通知後面的軍隊。於是,戰鼓轟嗵響起,無數大船從對面急速駛來,紛紛加入了戰團中。楊幺再也端坐不住,指揮著手下的親兵團參與了戰爭。

唯一不動的只有金先生,慢慢地,他的臉上浮出了一絲微笑。

洞庭絕不能與宋廷聯合,江淮以南,三秋桂子,十里荷花,都將是他的囊中之物,決不容任何人染指。

戰鼓一起,獨孤劍的臉色立即變了。他與飛紅笑才走到君山山腰,就聽到了這彷彿撼天動地的戰鼓聲,而他,也聞到了刺鼻的血腥之氣!

獨孤劍衝上了一塊大石,正好望見那正慘烈作戰的湖面。他一時無法理解,為何局面會轉變成這樣。他轉過頭去,望向山頂,一聲凄厲的呼聲從他嘴中發出——他赫然見到,朦朦細雨中,他插上的那柄旗子,已變成了藍色!

他倉惶伸手,拿出了另一面旗子,這面棋子是藍色的,他方才插落的是白色旗子,這決不會有錯,但為何片刻之後,白色旗子竟就變成藍色了呢?

獨孤劍想不通,他轉身向洞庭衝去,他要阻止這一切,他決不能讓這錯誤的殺戮進行下去!

他的面前突然出現了個人影,飛紅笑望著他,臉上顯出了複雜的神情。她凝視著獨孤劍,彷彿看著一個陌生的路人。

獨孤劍忍不住頓住了腳步,輕輕的,飛紅笑道:「你不要去了。」

獨孤劍道:「為什麼?這全是由於我的失誤造成的,我一定要阻止這場戰爭!」

飛紅笑慘然搖頭:「不是你的錯誤,這都是他的安排,你只不過是受其利用而已。只要有他在,洞庭就決不可能與岳家軍聯合的!」

獨孤劍動容道:「誰?他究竟為何要這樣做?」

飛紅笑道:「你不要管這些了,他恨你入骨,你趕緊走吧。洞庭水寨已與岳家軍開戰,你對他已沒有任何用處,他一見到你,必定會殺了你的!」

獨孤劍大叫道:「你一定要告訴我,究竟他是誰?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飛紅笑急道:「你不必知道這些,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獨孤劍冷冷一笑道:「你不說,是因為你是他的同謀么?若不是,你又怎知道這些?」

飛紅笑的心在滴血,他們始終是敵人啊,但她顧不得這麼多,她憂心如焚,只想趕緊催促著獨孤劍離開。但獨孤劍的神色是那麼堅決,使她悲涼地意識到,她無法說服他。她的心在向下沉,因為她知道,洞庭大局已定後,那人必定會盡全力趕到這裡來,來為他稱霸天下驅除最後一個障礙。

獨孤劍猜的並不錯,她是他的屬下,所有人都是他的屬下。但她不能眼看著獨孤劍死,她決不能讓獨孤劍死!

獨孤劍喃喃道:「我一定要阻止這場戰爭,我一定要阻止!」

他拔步向前,面前是飛紅笑,這次,他決定,他再也不讓這個女子阻止自己。

一個聲音從他背後傳了過來,那聲音很溫和,彷彿是在勸阻犯錯的親人一般:「你為什麼不聽她的呢?我來了之後,你真的就走不了了!」

獨孤劍猝然回首,他實在想不到,眼前的竟然是金先生!

他驚訝,震驚。但他隨即就已明白。

金先生為什麼將他從王嵩與鍾子義的魔掌下救出!

金先生為什麼要帶著他去說服楊幺及水寨群豪!

金先生為什麼要跟他們相約以旌旗為暗號!

顯然,那旌旗已被他動了手腳,無論獨孤劍掛上的是什麼旗幟,最後一定都會是藍旗。飛紅笑說的沒錯,有金先生在,洞庭就決不可能與岳家軍聯合。

這金先生又是誰?他花了如許精力,費了這麼多時間,潛入洞庭內部,取得群豪的信任,終於一舉粉碎了宋廷對洞庭的招安。心機如此深沉,他究竟是誰?

金先生微笑著,他顯然從眸子中的變化看出了獨孤劍的心思。他淡淡道:「我乃金國四皇子,宗弼。」

他張開雙手,彷彿要將洞庭與君山全都覆蓋在自己的羽翼之下:「這個江山,註定要是我的。」

他的目光深深凝注在獨孤劍身上:「所以,我決不能讓你將它送給宋廷。而且,我要踐帝位,必須要殺了你。」

他的雙手落下,蕭然道:「你可知道,九韶陣法的奧妙?」

隨著他的動作,凝結在洞庭上空的陰雲彷彿被一股奇特的力量牽引著,轟然向這邊移了過來。金先生傲然道:「這不是普通的陰雲,此乃戰雲,是戰死者不甘之意與殺戮者狂暴之氣凝聚而成。能將戰雲布成陣法了,除了諸葛武侯,也只有我一人而已!」

他的手結成一個個繁複的手印,而那戰雲就隨著他的手勢急遽地變化著,奔馬般竄了過來,轟然將整座君山都覆蓋住。恍惚之中,萬千染血的幻影在被籠住的黑暗中漸漸清晰。彷彿他們都是戰死者不甘心的魂魄,卻被金先生用秘法從幽冥地獄中重造了出來。

金先生凝視著飛紅笑:「你是要跟他一起死,還是隨我走?」

飛紅笑沒有回答,她的腳步也沒有移動,金先生慢慢點頭,道:「我早該知道的,你們註定要死在一起。」

他轉身向外行去,悠然道:「只要陣雲還在,這陣法就絕無破解,戰爭還要持續一段時間,而你們絕支撐不了那麼久的!」

隨著他的腳步踏出,那些幻影猛然齊聲嘯叫了起來,他們手中模糊的兵刃猛然變得雪亮,齊齊向獨孤劍撲了過來。

飛紅笑叫道:「不要上當,這些都是幻影!」

獨孤劍手剛抬起,聞言不由一震,而此時,一個血紅的影子竄到了他的身前。那是個戰死的宋兵,他的左手被人斬斷,面目、胸前被砍得血肉模糊,巨大的痛楚蹂躪著他的肉體,他一面前行,一面極為慘烈地號叫著,血紅的大刀向獨孤劍當頭砍了下來。

獨孤劍想到飛紅笑的話,硬生生將寶劍收住,任由那一刀砍在身上。一股激烈的疼痛從他肩頭迸發而出,他感受到自己的身軀似乎被這霸猛的一刀斬成兩段,血肉橫飛。但他的目光卻看到,那大刀從他身體穿過,連衣服都沒帶起。感觀與視覺的巨大分差讓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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