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四章 煮鶴焚琴

金軍潮湧而來,獨孤劍就覺自己宛如大海狂濤中的一葉扁舟,瞬間便被淹沒!身邊已看不到人,只是一層層的刀,一層層的劍!他用盡全身功力拚命地招架,也僅能自保。金軍人浪已越過他身側,瞬間殺到了郢城門前!

突地一聲大喝,降龍身形竄起,宛如山嶽崩摧,凌空翻滾,越過層層人浪,穩穩落在了郢城門前,大喝之聲不絕,瘋魔杖法幻起千重杖影,硬擋住金軍衝激,生生守住了城門。那金軍不下兩萬,一衝之勢何等猛烈,正前、左前、右前都是層迭的人浪,更有人高高躍起,從空向城門撲下。這麼多人合力猛攻,已非一人之力所能抗——但降龍不能退。

只要讓金軍踏進郢城一步,城內便會成為修羅屠場,虎子,王老爹,這些親切的人將永遠失去安定的生活!

他的呼喝宛如春雷疾發,在郢城門下炸響,降龍借著這層層嘶吼,真氣沖卷全身,將瘋魔杖法施展得淋漓盡致,頓時一團金浪裹住他的身軀,怒潮洶湧,隨著他真氣縱橫,轟然向前激發,竟然憑著一人之力,力抗這兩萬人馬!

金軍面上都露出了一絲不屑,沒有人相信,他一人能夠擋住。但降龍的真氣彷彿永不枯竭,他舞出的千重杖影也絕不停歇,他就彷彿是個鐵人,將金軍的一波又一波攻擊生生撼回!面對這個宛如鐵塔一般的勇士,金軍將士竟不由自主地從心底升起一絲寒意——他就彷彿是戰神,永遠不敗的戰神!

沒有人知道降龍究竟有多苦,他施展的乃是瘋魔杖法中威力最巨大的一招,千山魔亂,以他的修為,一日之內,只能施展這一招三次,但現在,他已施展了三十多次。他的精力急劇地枯竭,他甚至能感受到自己的身體只剩下了一個空殼,隨著每一杖揮出,空殼便薄一分。但他仍以同樣的速度、力道揮出千山魔亂,因為只有這一招,才能擋住這萬千敵人!他口乾舌燥,只覺得禪杖越來越重,而頭頂上的太陽越來越明亮。

亮到他極欲閉上眼睛,再也不看。

恍惚中,他聽到獨孤劍大叫道:「降龍,你撐不撐得住?」

降龍大笑道:「再來兩萬人,也一樣能撐得住!」

他的笑聲依舊豪邁,呼喝雖然響亮,卻瞬間淹沒在這鼎沸的人聲中了。這句話呼完之後,降龍的意識徹底模糊,他只是憑藉著本能,將瘋魔杖舞得如風車般!獨孤劍心沉了沉,他知道降龍的真氣已無法為繼了。他匆忙刺出幾劍,將近身的幾名金兵逼開,身子跟著躍起,秋水劍在空中划出一道銳光,向城門飛去。

猛聽一個枯澀的聲音道:「我要殺你!」

衝天的黑暗忽然在他眼前翻卷而開,連那明亮的日黯淡下來!獨孤劍大吃一驚,一道冰寒的勁氣猝然而發,迎面向他的面門刺了過來!獨孤劍匆忙中舉劍一封,身子被這股力量沖得飛跌而出,勉強穩住了腳步。

他身側的金兵自動退開十步,空出好大一個圈子。獨孤劍慢慢抬頭,就見黑衣人宛如一片亘古不化的黑暗,降臨在他身前不遠處。他的心沉了沉,就連金兵都唯恐沾染到黑衣人絲毫,可見此人的武功一旦施展出來,會是何等可怕!他深深吸了口氣,秋水劍盪出盈盈波光,縈繞在他身前。他不知道自己能支撐到什麼時候,也不知道自己能擋住黑衣人幾招!

黑衣人冷笑道:「你騙我,我殺你!」

他袍袖揮動,一道刺骨的寒風凌空向獨孤劍抽來。獨孤劍下意識地挺起劍尖,一招秋水長天就待刺出。但他忽然想起了在茶庵寺中悟到的後發制人的訣竅,身子微微斜了斜,於間不容髮之際將陰風躲過,真氣含而不發,劍勢沉凝,並不刺出。他的精神全都聚集在黑衣人身上,就見黑衣人身子閃電般晃動,突然搶到了獨孤劍身前,凌空一爪抓下!

獨孤劍精神真氣早就蓄滿,清嘯一聲,一劍向黑衣人肋下刺去!這一劍他看的很久,也就看得極准,黑衣人爪勢凌厲,絕非他能擋住,但便是因為太過凌厲,肋下稍微顯出了絲破綻,獨孤劍蓄勢已久,這一劍刺出,黑衣人竟然無法遮擋!他發出一聲尖銳的嘯聲,身子倏然彈回!

黑衣人震驚於獨孤劍方才一劍之威,啞聲道:「好小子,幾日不見,武功見長啊。那麼這一招又如何?」

他手掌一抬,一具戰死的金軍屍體宛如活過來了一般,手舞足蹈凌空向獨孤劍撲了過來。這等受控的屍體破綻極多,獨孤劍秋水劍挺處,一劍刺中了它的胸口。黑衣人手掌連抬,幾具屍體接二連三撲了過來,獨孤劍登時手忙腳亂,哪裡還顧得上什麼後發制人?長笑聲中,黑衣人手掌倏然從重重屍影中穿出,一掌擊在了獨孤劍的肩頭!

獨孤劍一聲悶哼,遠遠摔了出去。他不敢停留,腳尖一點地,身子急速躍起,長劍連晃幾晃,格開刺來的幾般兵器,又滑開幾步,方才敢喘口粗氣。但那隻肩膀,已幾乎抬不起來了。他百忙之中向城門看了一眼,只見降龍肩頭也是一片血紅,難道他們二人就只能守到此時么?

獨孤劍嘴角顯出一絲凄然的笑容,漫天屍影縱舞而下,而他卻幾乎握不住手中的長劍。

金軍層層疊疊,潮水般望不到盡頭。血雨腥風飄搖,郢城的古城牆搖搖欲墜。獨孤劍深深回望了一眼,他的眼中有了決絕。

——若不能守,何妨埋骨此處,讓黃天后土記得,曾有兩個無名少年,為了俠義,為了一城百姓,在此灑盡最後一滴鮮血。

突然,一陣琴音從天而降,琴音綿密,彷彿是一朵卿雲,在煌煌的日色中,飄了過來。那些屍影仍在猛惡沖撲,這琴音飛縱而來,群屍忽然就碎了,碎成片片黑血,紛紛灑下。

黑衣人怒喝道:「誰在壞我好事?」

綵衣飄飄,一人彷彿踏著琴音織成的彩雲飄來。她的風儀宛如神仙,但面容哀婉,蒼白的面頰上流著兩行清淚,淚紅如血。

黑衣人怒道:「找死!」他又控起兩具屍體,分化兩道弧形,閃電般向宮九音襲了過去,同時身子晃成一團黑影,筆直刺出。

宮九音手輕輕在九霄環佩上一撫,緻密的琴音宛如清溪流淌,又彷彿是她心中無盡的悲傷,涌流而出。頓時聽到琴音之人無不心中湧起一陣凄然,那琴音幽靜若無,卻含著深秋的威嚴,在人心深處回蕩著,刻骨銘心。

「波波「兩聲怒響,黑衣人控的兩具屍體登時暴為齏粉,同時一連串暴響在他身前炸開。他的一衝之勢竟生生被這幽寂的琴音阻斷,狼狽萬分地落向地面。

黑衣人狂怒之極,一聲尖銳的嘶嘯,背後的通天道屍彷彿突然煥發了生機,灰沉沉的眸子驟然明亮起來。它的身形也在黑衣人嘯響的同時,如箭般射出!

它竄起的一瞬,彷彿也是它的生命再次開始直至燦爛的一瞬,它的身上的衣服彷彿經受不了時光的洗滌,片片化作黑色的蝴蝶,滿空飄散,裸露的肌膚上忽然泛起了一層層漆黑的光芒,竟然有堅硬的鱗片從肌膚下刺出,將它全身都布滿!

宮九音仿若不見,纖指撫動琴弦,點點血淚宛如赤翼蝴蝶,飄散在戰鼓號角之中。

她寂寞的年華,失去多年的記憶,也便這麼飄散。

通天道屍身形才竄到宮九音身側一丈處,那些靜伏的琴音立即驚動,盡皆化作無聲嘶嘯的暗雷,循著通天道屍的身緣炸開。但通天道屍身上的黑鱗極為堅硬,足以轟穿一流高手護身真氣的九韶陰雷炸在它身上,竟然只能將那些黑鱗轟得破碎四濺,卻無法阻擋通天道屍疾竄而來的身形。

道屍閃電般撞在了宮九音身上,宮九音舉琴一擋,千古名琴九霄環佩就此裂為兩截,從她的手中隕落。

通天道屍一擊得手,立即站定,目中妖光閃閃,盯住宮九音。宮九音卻彷彿被九霄環佩的裂音驚醒,她突然起身,一把抱住琴的殘片,緊緊放在胸口。

黑衣人心中一陣厭煩,他忽然厭惡起這場戰鬥來,他只想儘快結束,好用殺戮來釋放自己的鬱悶。他揮了揮手,示意通天道屍殺了宮九音。

宮九音忽然將兩截斷琴遞到了獨孤劍手上,靜靜道:「若是有人問起這柄琴,你就將琴交給他。」

獨孤劍茫然地接過兩截碎琴,他也感受到了這股沉重。

宮九音笑了笑,她的身形飄了起來。

獨孤劍忽然覺得她的姿勢是如此熟悉,從伍清薇要來的峨嵋典籍中,他曾見過這個姿勢,這是峨嵋俗家的鎮山絕技,煮鶴焚琴決,乃是積聚所有真氣,將手中的琴全力砸向敵人的拚命之舉。

只不過,琴已破碎,此時宮九音用的不是琴,是她自己。

儷將軍大營內。

一片銀光宛如九天之上降下的寶幢,將密布的殺氣轟然衝散。

揮來的兵刃忽然全都自行折回,一個淡淡的人影蕭然站在龍八面前。

來人長身而立,滿身纓絡飛舞,宛如張開了一雙銀色的羽翼,將一切掌控其下。而他的雙手卻只輕撫著一隻紫色的小獸——他的手是如此完美無暇,動作是如此輕柔溫存,彷彿從未出過手,也不準備出手。

刀光血影猶在,但所有的兵刃都無法對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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