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水流觴 第十一章 此心應舍飼毒龍

噹啷一聲大響,舞陽劍摔倒在地上,郭敖踉蹌後退,他雙目中儘是驚懼,突然暴怒道:「你……你胡說!你再敢胡說半個字,我一定殺了你,殺了你!」

他一把抓住步劍塵的肩頭,內力狂涌而出,將步劍塵的肩胛骨捏得咯咯作響。

步劍塵一動不動,臉上卻是寂靜的蕭索:「秋璇是閣主於長空於跟仲君姬雲裳的親生女兒,我本以為你知道的!」

郭敖的身子突然蜷縮起來,在那襲赤金色的長袍中瑟瑟發抖,他眼神斜斜向上,望向姬雲裳。

姬雲裳猝然闔上雙目,手中的暗獄曼荼羅宛如風中之燭,在無邊的殺氣眾微微震顫。

郭敖緩緩放手,雙腳一軟,坐倒在地。他腦海中一片混亂。

「秋璇是你的妹妹。」

一個意識清晰無比地躍浮在這團凌亂中:你犯下了滔天罪行,從此,你將被最卑鄙淫邪的人所不齒。

他痛苦地抱住了頭,使勁將臉埋向地面,身子劇烈地顫抖起來。

他這一生都在艱苦中度過,甚至連本來的姓氏都捨棄了。他有著天下無敵的父親,卻讓他背負了一生都甩不開的沉重枷鎖。他一輩子都想對別人好,為此他從華山捨身崖上跳過,被別人用劍刺過,但他都無怨無悔,堅定地認為應該將自己的武功奉獻給所有的人。就算他背棄了友情,也只是想保護更多的人。

但為什麼會締造這樣的結局?老天是瞎的么?他還怎麼去面對他的屬下,面對他那光榮而天真的夢想?

一陣沙啞的狂笑自郭敖口中發出,他慢慢抬頭,站了起來。他的瞳孔邪異地擴張著,將整個眼珠佔滿。那漆黑就彷彿擁有無限的力量一般,貪婪地吞噬著周圍的光芒。

巨大的長袍無風自鼓,金光紅影簇擁下,就聽郭敖大笑道:「假的,都是騙人的。全都想騙我,所以串通起來編了這麼好的理由。你們以為我會相信么?」

姬雲裳怒道:「畜生!你還在執迷不悟?」

郭敖那邪異的眸子深深注視著她,冷笑道:「尤其是你,你這個憑藉一本正經掩蔽自己的壞女人。你的罪,讓你該受天下最殘酷的懲罰。」

他霍然回頭,眸子中彷彿放出了烏黑的光,緊緊吸引住步劍塵的目光。

郭敖的聲音彷彿是一圈繩索,捲住了他的心:

「因為她弒殺了自己的親夫。」

步劍塵一凜,他看了姬雲裳一眼,決斷地搖了搖頭:「不可能!他們伉儷之情甚篤,是絕不可能相互殘殺的!」

他喃喃道:「不可能,絕不可能的!」

郭敖的眸子宛如針一般刺著他:「其實你在聽到的一瞬間,就已經相信了,是不是?因為以於長空的武功,本就沒有人能殺了他的。既然他死了,那他就有著非死不可的理由。」

他靠近步劍塵的耳朵,輕柔地,彷彿揭開秘密的輕紗,輕聲道:「也許這理由就是她?」

他看著步劍塵臉上神色的劇變,大笑了起來:「也許你應該親自問問姬雲裳,看她是怎麼回答的。」

步劍塵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望向姬雲裳,姬雲裳的臉卻是冰冷一片。神秘而詭異的笑容聚攏在郭敖的臉上,他的雙目放射出奇異的光彩,對於自己所安排的這個局,顯然投注了足夠的熱情:「她一定對自己當年的那一劍極為得意,因為它殺死了天下第一高手。」

郭敖擁起那身寬大的紅袍,瘋狂地大笑起來,不管步劍塵與姬雲裳的臉色在他那響徹雲霄的笑聲中變得極為蒼白。步劍塵嘴角顫抖,剛要問話,郭敖笑聲倏然停住,將手指豎在嘴唇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悄聲道:「噓!先別急,等大家都到了再問。」

話音未落,他猛地揮拳向身旁的一方石像砸去。

那石像頂端雕著一塊九轉鈴,機簧牽動,石鈴在他這一擊下發出一聲凄厲的長嘯。那嘯聲騰空而起,洞穿虛生白月宮,直達蒼穹!

這是虛生白月宮中,緊急召集閣眾的機關。

只消片刻,虛生白月宮中就多了不少人,每一個都驚駭的望著姬雲裳、步劍塵還有郭敖,似乎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即便是緊急之下,敲響九轉鈴,虛生白月宮也不是每個華音閣弟子都能進來的。

來的,都是華音閣中職位可觀者。

郭敖滿意的看著這些人,手指一根根蜷起來,彷彿在數算著什麼,終於露出一個滿意的笑容:「好了,該來的都來了。」

步劍塵卻沉默起來,他甚至不敢看姬雲裳,因為他害怕自己真的問出這句話來。

只要問了,他跟姬雲裳之間的信任就完全崩塌。

姬雲裳臉上的驚訝,憤怒,傷痛一絲一絲收起,回覆成她本來的冰冷。她那本可顛倒眾生的面容此刻卻彷彿是一件精雕細刻的玉器,籠罩著著冷傲與威嚴的光。

這冰冷驕傲的後面,是一顆什麼樣的心呢?

她沒有抬頭,只凝望著步劍塵的影子,那是在夕陽的光下,急速地抖動著的影子。

她知道步劍塵的心中正在劇烈地交戰。

騙過郭敖,率眾前去崑崙,本是她的計策。一切如她所料,她已找到了那個人,定下了萬無一失的計畫。無需多久,郭敖就會恢複成以前那個江湖浪子,華音閣也會選出新的主人。

然而,即便是她,也會有算錯的時候。

她絕沒有想到郭敖會突然侵犯秋璇,沒有想到自己的盛怒,更沒有想到郭敖會在此刻,將她那隱藏多年的傷痛提起。

「因為她弒殺了自己的親夫。」在聽到那句話的瞬間,她的心中就已響起破碎的聲音。

普天之下,再沒有第二句話能讓她如此動容,如此悲傷!

這不是傷在劍心訣之下,而是因為眼前這個人,這個簇擁在一身華服中的少年暴君,這個她曾一心一意想要幫助、輔佐的孩子。

她的笑有些無奈,也有些悲哀。

虛生白月宮中一片沉寂,華音閣眾人的目光都落在姬雲裳身上,目光中充滿了驚駭、憤怒與期待。

期待的是姬雲裳的辯解,憤怒的卻是對郭敖的憤怒。

每一個華音閣弟子都已下定決心,只要仲君說一句不是,他們就算粉身碎骨,也要把郭敖這胡言亂語、血口噴人的混蛋砍成兩段。

絕沒有人能侮辱閣主於長空,也沒有人能侮辱仲君姬雲裳!

二十年來,這兩個名字都他們的驕傲,他們的信念!

灼灼目光中,姬雲裳徐徐抬頭。

她凝望著步劍塵,聲如鳳吟:「他說的不錯,長空……是我殺的。」

四周一片驚聲,每一個人都駭然望著姬雲裳,臉上只剩下一片灰色。

那是一切都已坍塌後的灰色。

步劍塵頭猛然抬起,直直地看著她,彷彿在看著一個陌生人。

姬雲裳淡淡地笑著,她知道,若是另一個人對她說這句話,她也一定會極度驚訝。

她也一定會像步劍塵那樣,為於長空報仇的。但奇怪的是,她不再悲傷,她甚至有些解脫的感覺。

終於說出去了。

這一劍,於長空是笑著去了,但她卻在午夜夢回時,數度淚濕滿襟。那一劍斬斷的並不只是生命,而是數十年的恩愛,數十年的相思。

這些都是債。

步劍塵的顫抖霍然停止,他的臉上慢慢露出一絲辛涼。他的聲音彷彿是秋天裡的枯草,沒有一絲生命:「為什麼是你?」

為什麼是我?

姬雲裳的笑更加凄涼:「為什麼是我?」

步劍塵突然暴怒起來:「你可知道我發誓要為閣主報仇的么?我若不能手仞兇手,所有與我有關者全都淪入地獄,受萬世刑罰,永世不得超生!」

什麼樣的誓言,能夠這麼惡毒?

步劍塵深深陷進自己的狂怒中:「你可知道,我發的是血誓啊!」

姬雲裳的瞳孔驟然收縮:「你去過血池?」

步劍塵慘然點頭,一字字道:「你該知道,在那個禁忌之地發過的誓,一定會應驗的。」

姬雲裳澀然苦笑道:「你為什麼要發這樣的誓?」

步劍塵慘笑:「因為閣主對我的恩情實在太重,我無法報答。」

突然,一聲尖響,絲竹劍拔鞘而出,指向姬雲裳。

姬雲裳臉色映在細長的劍身上,陰晴不定。

步劍塵一聲長嘯,絲竹劍頓時幻起千層劍光,向姬雲裳襲去。

他知道自己修為與姬雲裳差得太遠,這一出手,便是全力以赴。他也知道自己贏得過姬雲裳的機會不足一成,所以早就做好了將鮮血酬知己的決斷。

只是他無法放得下小鸞,他那孱弱多難的女兒。

眼淚幾乎要模糊了視線,巨大的傷痛讓他的神智都開始恍惚。

絲竹劍一窒,步劍塵猛然抬頭,就見劍身已完全沒入姬雲裳的體內。姬雲裳竟然完全沒有招架,躲閃。

步劍塵大駭,忍不住放開劍柄,細長的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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