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山龍吟 第二章 四勝乾坤萬法藏

那不是普通的水,含有一種極為奇異的芬芳,才一傾出,便溢滿了整個茅屋。就算郭敖的筋脈都被封住,卻依然能夠感受到那宛如置身眾香國里的馥郁。

那人彷彿知道郭敖心中的想法,淡淡道:「這花露的名字就叫做眾香國,乃是香妃們最愛食之物。花露一入人體,便迅速滲入,跟你關節、肌肉中的淤血融在一起。香妃們吸食眾香國的同時,也就將你體內的淤血吸出,同時再將體內的凝香脂反哺到你血脈內,此物於療傷大有好處,可迅速使你復愈。只是香妃吸食之時極為痛苦,你且忍耐。」

他說著,將葫蘆的蓋子拔開。猛然茅屋中金光大亂,一叢金影從葫蘆中流瀉而出,同時金影叢中騰起一股雖然淡約,但極為清爽的香氣,跟眾香國濃郁的馥香混在一起,更是花籠柳約,眾妙紛呈。

郭敖忘了那人的話,甚至期待金影飛得更近一些,好多聞聞這不似人間的香味。

猛地一道尖銳的疼痛直刺進郭敖的肉體,郭敖自謂身經百戰,但卻抵不住這一刺之疼痛,若不是穴道被制住,已狂叫出口。那疼痛刺進之後,立即啜吸起來。每一吸之下,劇烈的疼痛立即沿著他的血脈飛速蔓延,遊走遍全身,最後籠約在他的心臟處,就宛如一隻無形的手,在上面狠狠一捏。

那種痛苦根本不是人類所能承受,郭敖大汗淋漓,疼得幾乎失去了意識。

而這僅僅只是一刺而已,金影光亂,覆在他身上的香妃也不知有幾千幾萬,每一刺,他的全身就宛如被巨大的車輪碾過,連肉體帶那顆心全都被碾成了灰塵。

他承受的簡直如這個世界再造時的陣痛,無邊無際,廣大浩瀚。

他的心從未這樣脆弱過,無聲的狂嘯中,他竟然硬生生疼昏了過去。緊接著,他又痛得醒了過來,就這麼反反覆復,一直經過九度之後,那些金影才彷彿饜飽的酒徒,慢騰騰地離開他的身體,飛回那人手中的葫蘆里。

郭敖心下一寬,連身體中不斷騰起的那股燒灼般的痛楚都顧不得,昏死過去。

一股冷冽的真氣透入他的體內,使他忍不住激烈地跳了起來。

那人沉沉的眸子注視著他,淡淡道:「現在還不是昏睡的時候,記起你的武功!」

還要記什麼武功?郭敖身心疲乏到了極點,只想跌倒在床上,什麼事也不想,哪裡還去考慮什麼武功?

那人盯住他,一字一字道:「若你睡下,那就只有死!」

那人的身上忽然騰起了一陣殺氣,他的人立即變了。

蒼老、疲倦,忽然就遠離了他的身體,他變得乾淨、肅殺,他身上那件平凡的灰色斗篷也變得奪目起來。

郭敖注視著他,突然全身一震,叫道:「你……你是步劍塵!」

他記得步劍塵。那個在吳越王軍營中初見到的華音閣代閣主,給他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只是他沒有想到,這個落拓而蒼老的醫者,竟然是他!

這其中的差別也太為巨大了。巨大得讓郭敖根本想都沒想到!

但步劍塵一旦露出鋒芒,那就是任何人都無法掩蓋住的。

望著他越來越銳利的眸子,郭敖知道,自己若不小心應戰,只怕一招之內就會死在他手上!

這絕不是個玩笑。步劍塵從來不開玩笑。

但重傷之下的郭敖又有什麼力氣來面對步劍塵的一擊?

步劍塵輕輕抽出了他的劍,那柄如絲一般細,如竹一般輕的絲竹劍。

突然,滿室都是清越的鳴嘯聲,步劍塵手腕輕輕一抖,絲竹劍頓時化作一團清光明影,向郭敖突了過去。伴隨著這團清光的,是那遊絲一般的劍身所震發出的鸞鳳之聲。這聲音本悅耳之極,但在正面承受劍威的郭敖耳中,每陣清音都彷彿雷霆炸開,幾乎轟散了他好不容易集聚出來的真氣。而那團清光,倏忽之間已然斬到了郭敖眉心處!

斗室中突然紫光一閃,郭敖手中忽然出現了一把長劍。

舞陽劍!

寶劍才出,立即化作一道紫電,直向清光劈下。那清光忽然散開,化作萬千流螢將舞陽劍的紫電包住。

郭敖就覺雙手劇震,再也拿捏不住劍柄,舞陽劍脫手而出。清光炸開,還原成絲竹劍的樣子,點在了郭敖的眉心處。

步劍塵一動不動,面上顯出了疲倦之容。良久,他嘆道:「不行……這樣遠遠不夠。」

郭敖見他如此失望,心中也有些歉意,急忙撿起舞陽劍,道:「再給我三天的時間……只要我的內力恢複,我一定能擋住這一劍。」

步劍塵搖了搖頭,道:「這一劍叫大雪孤舟,並不是我最得意的劍法,你若連這一劍都擋不住,又如何能夠做到天下無敵?」

郭敖吃驚道:「天下無敵?」

步劍塵臉上的倦容更勝,道:「我本也想多給你些時間的,但他既然已出手,就絕不會停下。我必須儘快讓你領悟劍心訣!」

郭敖訝道:「你……你怎知我會劍心訣?」

步劍塵淡淡道:「這就是我救你的原因,也是你必須要天下無敵的原因!」

郭敖笑了,笑得有些揶揄,也有些心酸:「那你必定會失望的,因為我永遠無法再領悟劍心訣了!」

步劍塵雙目倏然張大,厲聲道:「不可能!這世上若還有一個人能領悟劍心訣,那就必定是你!」

郭敖搖了搖頭,道:「你不知道……反正,我是無法悟出劍心訣的,日後你就知道了!」

步劍塵盯著他,似乎想看出來他所說的是否真話。漸漸的,他臉上的疲倦愈來愈濃,轉化為深重的失望。

郭敖傲然道:「就算沒有劍心訣,難道我就不能天下無敵了?」

步劍塵不去管他,喃喃道:「劍心訣……劍心訣……」他頹然坐倒,道:「那該怎麼辦?」

他滿臉的失望刺激了郭敖,郭敖傲然道:「難道沒有劍心訣就沒法活了么?你再出一劍,看我接得住接不住!」

他雙手平舉舞陽劍,眉宇中儘是決然之色。他最恨別人瞧不起他,見步劍塵目中儘是輕蔑之意,頓時激發了他旺盛的鬥志。

體內殘餘的內息火焰般燒灼了起來,他甚至有信心接住步劍塵任意一劍!接不住就死!

步劍塵盯著他,目中有了一絲讚賞。但他仍然搖頭:「能接住我的劍法,不算什麼稀奇,也絕稱不上天下無敵。」

郭敖狂傲之氣發作,厲聲道:「那你讓我接誰的劍法?」

步劍塵沉吟著,終於手指伸出,道:「從這茅屋中走出,穿過那片樹林。我會在盡頭等你。只要你能再度出現在我的面前,你就沒辱沒了你父親的名號。」

郭敖身子猛地一震,死死盯著步劍塵,眼中彷彿要噴出火來。

父親?!

自己的父親,難道不是臭名昭著的權奸嚴嵩么?

自己難道不是奸相的少子么?

他的嘴唇不由自主的顫抖起來,似乎要問些什麼。

步劍塵卻冷冷看了他一眼:「你應該明白我的話。若不明白,也就不必再站在我面前。」

他眼中的神光垂照在郭敖身上,郭敖突然發現自己什麼都問不出口,他甚至不敢再看步劍塵的一眼。

他應該明白,他只能明白!

然而,步劍塵口中的他的父親到底是誰?

郭敖虛弱的身體中突然騰起一陣熱浪,猛然轉身向林中奔去。

父親……這兩個字彷彿重逾千均的大鎚,一次次擊打在他的心頭。

郭敖倏然止住奔跑,久久立在叢莽中,直到風露打濕了衣服。破碎的時空片斷宛如五彩的色塊,從他眼前一一滑過,每一塊都帶著尖銳的刺痛,刻劃著他的記憶。

他似乎能聽到自己的神經被割裂的鈍響。

郭敖跪了下去,死死抱著頭,強忍著腦後劇痛,整理這些毫無次序的殘片。

父親。

他反覆咀嚼著這兩個字,可怕的是,浮現在眼前的竟不是嚴嵩那冠冕惶然的臉,而是另一張清絕蕭散的面容。

記憶一點點清晰,漸漸凝聚成那段兒時與於長空相處的日子,以及於長空和自己母親的一些對答。

那難以琢磨的隻言片語……

「青鳳,這些年你過得還好嗎?」

「我後來回去找你,卻被人告知你已經被魔教殺死了,為了替你報仇,我獨闖魔教……」

「我當年身有要事,不得不走,那時你已重身,我本留有足夠的銀兩,哪知……」

「我此次來,就是要將我全身的功夫教給寧兒,他必然能夠獨步武林,做一代名俠。」

……寧兒,嚴世寧,就是自己兒時的名字。

郭青鳳,這個受盡欺凌、鬱鬱寡歡的可憐女子,卻是他的母親。

那麼,於長空,這個獨步江湖的大俠,這個天下第一的絕頂高手,這個權重一世的華音閣主,到底和自己有著什麼樣的關係?

為什麼,他會在臨終之時找上門來,將絕世的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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