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葉飛花 第五章 畫屏峻峰顯鋒芒

郭敖驚呼道:「清虛道長?」一陣山風吹來,清虛的身子猶如敗葉一般,搖搖欲墜。

郭敖搶上一步,想要扶住他。柏雍的手伸過來,將他止住。

柏雍的神色極為慎重,似乎亭中並不是清虛的屍體,而是惡魔化身後的一具蛻殼。柏雍一向弔兒郎當的,這種緊張的神情,倒是第一次出現在臉上。

郭敖微微一怔,當下止住了動作。柏雍一言不發,沈青悒卻冷笑道:「兩個自命豪傑的大英雄,卻怕了一具屍體。」

柏雍微微一笑,並不回答。松風瑟瑟,畫扇峰的石徑上,突然傳來了一陣沉重的腳步聲。這腳步聲踏得地面噗噗直響,每一次落腳,都是微微一滯,然後才再抬起。

畫扇峰地形幽僻,山林清凈,只有遙遠處樵夫的歌聲隱約傳來,卻與這緩緩腳步聲相應,在林中悠悠震響著,悠遠中又帶著一絲陰森的寒意。

陽光穿透濃密的樹葉照下,碧森森的,這碧色猶如實質,沉沉地壓在三人心頭。

腳步聲越走越近,漸漸轉過山徑,卻是兩個三十多歲的道士,背上各斜背了柄寶劍,劍鍔上鑲了個小小的八卦圖,正是武當派的標誌。兩道低著頭,只自顧自走著,一直走到三人身邊,也不抬頭,向亭中行去。

沈青悒素聞少林武當中人狂妄自大,今日見了,當真更比傳聞厲害。不由重重哼了一聲。

那兩道徑直走到清虛身邊,盤腿坐了下去。這一坐下,兩人的臉龐頓時變得蒼白,再無一絲血色,他們的生命,仿如在一瞬間被林中隱藏的秘魔之力吸走,突然便變成了兩具僵硬的死屍!

沈青悒雖沒有柏雍跟郭敖的修為,但也已看出了不對。她的眼睛漸漸睜大,目中充滿了不信之色。

山風蕭蕭索索,將清虛連同兩道人的衣服吹動,三人雖都是垂首而坐,但彷彿冥冥中有雙陰毒的眼睛,躲在暗中冷冷注視著郭敖三人。

沈青悒忍不住激靈靈打了個寒噤。

卻就在這時,山下又傳來了一陣噗噗的腳步聲。須臾之間,又是兩位道人行了上來,也是一言不發,分坐在先前兩道的旁邊,一坐下就死去。

郭敖的雙手禁不住握起,他實在沒想到兇手竟如此殘忍,幾乎有種殺盡天下人的感覺!

一對一對的道士走上來,亭中越坐越多,到後來擠得滿滿的了。山中沉寂了片刻。幽濕的翠微浮在幾人眼前,彷彿幽冥的碧色鬼火,在數具屍體上歡躍不停。

突然,山下的腳步聲又響了起來。郭敖雙眉倒立,似乎忍不住要出手。然而,這次上來的,卻不是道士——是一個灰衣人,跟一個白衣人。灰衣人臉上淡淡的,白衣人卻桀驁飛揚,眉角上翹,帶著種不可一世的傲氣。

郭敖的目光驟然收縮,盯在白衣人身上。

白衣人對郭敖的目光視而不見,微微冷笑,跟在灰衣人的身後,越過郭敖三人,也坐在了亭中。只是他們的臉沒有變蒼白,頭也沒有低下。不但沒低下,還目光灼灼,打量著郭敖三人——正是崇軒跟凌抱鶴。

郭敖怒道:「殺害這麼多人的,當真是你們天羅教!武當派已遭大難,難道你們真要趕盡殺絕?」

凌抱鶴冷笑道:「武當派召集江湖正道,開什麼武林大會,難道會安了好心?還不是要對付我們?單憑這一點,就該死!」

說著,一揮手,一張紙向郭敖飛去。郭敖沒有接,在那紙片飛過之時,他已經看清楚上面寫著很簡單的幾句話:

「九月十六,洞庭湖中。武林大會,天下爭雄。共參國事,歃血為盟。戮力天羅,糾曲為正。」——正是與吳越王那張一摸一樣的拜帖。

郭敖道:「天羅滅少林,破武當,存心峨嵋、崆峒,覬覦華山、普陀,武林正道聯合起來,對付你們,實屬替天行道!」他的目光抬起:「江湖中弱肉強食,向來不講什麼道理。今日既然被我遇到了,那也就不必多說,拔你的劍吧。」

凌抱鶴爆發出一陣狂笑,道:「好,剛才一戰,並未盡興!而今我的劍在此!」他身形不動,並不坐起,手一翻,清鶴劍已然亮出!

劍鋒沉靜,猶如一泓秋水,才一出手,就似乎將山林中的翠色全都吸納在一處,碧森森地化作劍鋒散發出的劍氣,直逼郭敖的眉睫。凌抱鶴傲然道:「拔你的舞陽劍!」

郭敖笑了,像是渾然不覺凌抱鶴聚合了山林之氣的壓力一般。奇異的是,當他真的放開了,不覺得了的時候,這壓力也就彷彿不存在了,再也不會對他造成任何的影響——並不是放開了,而是他已經超脫了出來。

郭敖伸手,折下一枚樹枝:「這就是我的劍。」

他手執那枚樹枝,隨便地指向凌抱鶴。萬千碧氣化作流螢,隨著這一指沖開。郭敖手中雖然沒有舞陽劍,但此時劍意展開,卻彷彿一尊熾烈的太陽,什麼山林之氣都消散於無形。他整個人也放射出燦爛的光輝,帶著自信與霸氣,傲然挺立在畫扇峰上。

他的人已與這山峰融為一體,凌抱鶴的劍意若是嵐,他就是山;凌抱鶴若是雲,他就是大地。

雲翻嵐卷,大地青山卻絕不動搖。

凌抱鶴一動不動地看著郭敖,他的瞳孔漸漸收縮,濃重的紫芒在眼睛中閃爍聚結,深沉地猶如地獄的顏色。劍氣流轉溢動,在他身周越結越濃,清鶴劍突然發出一陣輕微的嘯音,猶如龍吟般遠遠傳了出去。

郭敖臉上的微笑絲毫不變,他手中枝條輕輕顫動,郭敖用三根手指捏著,似乎只是吟鞭橫指,並沒有半分殺戮之氣。

凌抱鶴眼中紫霧更濃,清鶴劍的震音愈響,偶爾夾雜著幾聲吡啵的震響,隱隱顫動。

沈青悒臉上的青氣漸漸升起,雙手緊緊抱住了舞陽劍。

突地空中展開一絲細微的顫響,猶如秋蟬哀鳴,一閃就滅了。郭敖手中的樹枝紋絲不動,卻突然飄下一片葉子來。郭敖身形如山,端凝不動,臉上神色絲毫不變,但那樹枝卻探出了一尺。跟著又是一片樹葉落下。不消多時,落葉紛紛,樹枝已經變得光禿禿的了,但卻已攻到了凌抱鶴胸前五尺處。

凌抱鶴目光冷冷地盯著樹枝的最前端,清鶴劍的嘯聲峻極,干雲之上,幾乎將人的耳鼓震裂。郭敖手中樹枝也顫動得厲害了起來,空中彷彿有無形的魔鬼,在覬覦著,只等他兩人有一絲倏忽,就猛撲過來,將其攫到地獄的最深處。

五尺……四尺……三尺……樹枝離凌抱鶴越來越近,郭敖踩下去的腳印也越來越清晰。清鶴劍的嘯音越來越高昂,樹枝的顫動也越來越明顯!只要再多一寸,彷彿整個天幕就會垮下來,砸在兩人的頭上。

突地山下傳來一聲長嘯。

那嘯聲好猛,宛如青天打了個霹靂,轟隆隆在頭頂上炸開。

凌抱鶴跟郭敖都是一震,郭敖手中的樹枝「啪」的一聲,斷成了兩截。

兩人臉上都露出了不可思議的驚訝,這人的功力竟然有種浩淼無涯的感覺,而且深沉雄厚之處,似乎較吳越王猶有過之。

吳越王的功力強極絕倫,單以內力而論,郭敖跟凌抱鶴都自問不是敵手,此人功力更盛,豈非已強到了可怕的境地?

兩人正自驚異不定,山下那聲長嘯猛然變成一聲怒喝,轟然在山中炸開。立時萬木轟鳴,彷彿捲起了一陣狂風。林中棲鳥被震喝驚醒,撲稜稜全都飛起!登時漫山都是翔動的鳥之身影,以及它們恐慌的鳴叫聲。

萬點飛影中,遙遙就見山下一個細小的黑點躍起,筆直向山上沖了過來。

來人身法極為迅捷,一躍之勢,足有三丈余高,在空中直踏數步,群鳥驚飛躲避,那人身子靈動,在一隻飛鳥的羽翼上一點,飛鳥如斷箭一般,從雲中急墜而下,他卻借勢飛起。跟著又是一腳點出,竟然凌空度虛,踏著萬千飛鳥的脊骨,迅捷無倫地奔至山頂!

畫扇峰雖不甚高,但山勢陡峭,上爬絕非容易,但此人竟憑藉著這種匪夷所思的身法,眨眼之間,已經衝到了峰頂。他赤足踏在一隻羽鶴的背上,凌空飄落,當真如雲中雷震,天外飛仙,還未出手,先聲已奪人!

郭敖跟凌抱鶴的瞳孔同時收縮!

這人郭敖認識,赫然正是吳越王金帳中的紅髮番僧,遮羅耶那!

他一落地,看了郭敖凌抱鶴一眼,頓時滿面笑容,一揖向郭敖拜了下去:「小僧遮羅耶那,來自西域天竺,得見中土大德,實為幸事。」郭敖抱拳道:「大師客氣了。」

遮羅耶那轉過身來,對著凌抱鶴也是一揖:「小僧遮羅耶那,來自西域天竺,得見中土大德,實為幸事。」說的竟是一模一樣。

凌抱鶴劍氣正與郭敖相鬥,被他長嘯打斷,心下不快,仰頭看天,淡淡道:「我不認識你,你也不認識我,幸從何來?」

遮羅耶那微微一笑,道:「小僧此來中土,是為了拜會武功高強之士,可惜機緣不巧,剛才好不容易遇到的幾位出世高手,卻只是匆匆一面,就已仙蹤難覓。好在小僧接到王爺吩咐,說幾位高手會在此拚鬥,小僧不揣冒昧,便趕來見識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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