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月飛鶴 第八章 墮苦無間盛五陰

也不知過了多久,二小姐就覺身上越來越重,開始還能活動一下手腳,到後來沙石堆積,壓得身體生痛。她嬌生慣養慣了,如何受過這等苦楚?不由得心情大惡。有心跟鐵恨說幾句話,叫了幾聲,卻聽不到回答,一時間心情更壞,忍不住啜泣了起來。良久,突聽鐵恨沉聲道:「不必擔心,暴風已經過去了。」轟然一聲震響,卻是鐵恨運起全身真氣,將兩人身上覆蓋的沙石震開。

二小姐急忙爬出,深深吸氣,但覺這漠上的空氣清新到不可思議。在地下埋得久了,突然看到皓月長空,心情實在舒暢到了極點。她在地上跳了幾跳,嬌嗔道:「你怎麼還不出來?死在裡面了么?」

鐵恨良久,方才慢慢從沙坑裡爬了出來,身子卻一陣搖晃,苦笑道:「走吧,我們該去找你姐姐了。現在風停了,應該好找些。」

二小姐用力點頭,道:「我們比賽一下,看誰跑得快,好不好?」鐵恨苦笑道:「你這不是誠心要我的老命么?也罷,就陪你這小姑娘活動一次!」說著,拔步奔了起來。

二小姐笑道:「賴皮!」也追了上去。只是在追之前,她回頭看了看方才埋身的深坑一眼。那坑深達幾丈,才能不受上面風暴的侵襲。但如此深的坑,如此重的沙土壓在上面,方才自己怎麼還能轉折蜷伸?二小姐一向純凈如孩童的目光一下也變得稍稍複雜起來,臉上神情似笑非笑,向鐵恨奔去。

明月清輝,當真是玲瓏剔透之至。

兩人就在這月下沙漠中迎風狂奔。突然,就聽遠遠傳來一聲凄厲的長嘯。鐵恨的腳步倏然頓住,驚道:「凌抱鶴?」二小姐奇道:「他怎麼叫得這麼凄慘?難道是給我姐姐打得么?」

鐵恨臉色沉重,搖了搖頭,道:「我們趕緊去看看!」說著,手拉著二小姐,向著嘯聲來處急奔而去。

遠遠就見一座極高的沙台聳然挺立,黝黝夜色中,彷彿上可通天一般。明月斜倚在台的一角,將台的影子拉得極長極大。鐵恨運足目力,影影綽綽就見台上有個人影。他心神一動,對二小姐道:「你在這裡等著,我上去看看。」

不等二小姐回答,鐵恨便運起壁虎游牆功,向台上爬去。二小姐傳聲道:「你可要幫我姐姐打那個壞人!」鐵恨點了點頭,手腳並用,轉眼就爬得高了。好在那高台純由沙子凝成,手腳可以運勁插入,上爬倒不是很艱難。不一多會兒,鐵恨便爬到了台頂。

就見大倌仰面躺在地上,胸口衣衫一片狼藉。凌抱鶴跪在她面前,手腕鮮血不住滴入大倌口中。

鐵恨怒道:「你又在做什麼瘋事?」凌抱鶴搖頭不語,耳聽大倌心跳漸漸平穩,方才將手收回,塗了些金瘡葯收口,淡淡道:「我喂她吃了三顆再生丹,因為沒有水,所以只能用我的鮮血送服。你放心,我修習的是不死神功,用我的血送葯,效果更好。」鐵恨怒道:「這一劍之傷,還不是你斬的?假惺惺地做什麼好人?」

凌抱鶴不去答他,只抬頭看著那輪空無的明月,良久,幽幽道:「你有時會不會有種仿如做了場大夢,忽然夢醒的感覺?」鐵恨冷冷道:「你便是我的噩夢,什麼時候你伏法受審,我的夢也就醒了。」

凌抱鶴接著自己的話語,繼續道:「這十幾年,我一直活在一場過去的夢中,現在,我的夢醒了。我若說從此不再殺人,你信也不信?」鐵恨斷然道:「不信!」凌抱鶴嘆道:「我就知道你不信。你將大倌送回鐵木堡,我跟你回去歸案。」

「好!但你若還想玩什麼花樣,我可不放過你!」

凌抱鶴不答,他俯身將大倌抱了起來,臉上儘是溫柔之色。他喃喃道:「我再也不做夢了,再也不做了!所以你也快些醒來吧。」

二小姐並沒有挽留鐵恨,她只是輕輕道:「聽說中原非常美,是不是真的?」鐵恨低頭想了很久,道:「我是個粗魯的漢子,中原雖美,我卻更喜歡塞外。等手頭事一了,我便會再回這大沙漠,喝你們的鐵木堡燒刀子。」

二小姐的眼睛亮了。

鐵木堡距大同頗遠,鐵恨二人整整走了四十多天,方才到達。一路上凌抱鶴並未再發狂態,也沒說過話。遇到十五月圓之時,他便負手立在月下,仰頭獃獃望著那輪虛照人間的冷月。

鐵恨只求路上不再無故生事,至於凌抱鶴說不說話,那當真是一點關係都沒有。到了大同府縣衙,遞上帖子,說朝廷重犯已押解到,頓時層層傳報了進去。門口守值的幾個小衙役都是一疊聲地贊諛,說縣太爺為這案子已惱火了一個多月了,這次繳案,鐵頭一定會有碩大的花紅封賞。鐵恨微微笑了笑,並不回答。這些年,他大盜抓了無數,可從沒見著什麼花紅。若不是李知縣時常接濟,恐怕他這個捕頭,早要餓死了。

鐵恨按照手續交接完畢,便退了下去。因他掌管的是海捕的外務,升堂問案、審訊聽證與他無關,因此便可回到自己的寓所中歇息。

到了晚上,衙役小四拿了張帖子,匆匆尋了來,說李知縣在內衙備了酒席,約他小酌。當下鐵恨匆匆換了衣冠,隨著小四去了。

來到大同府內衙,就見李知縣滿面春風地坐在中間,桌上擺了幾碟精緻的小菜,此外,別無人陪。鐵恨上前打躬,李知縣卻急忙擺手道:「內衙之中,不必這麼拘禮。」

鐵恨告了得罪,在下手坐了。李知縣親自篩了一杯酒,送了過來,笑道:「我這個烏紗,一半的功勞在鐵捕頭身上。若沒有鐵捕頭的浩浩之功,恐怕我的烏紗也戴不了這麼安穩。請,本官敬鐵捕頭一杯。」鐵恨慌忙離座:「老大人如此說話,當真折殺鐵恨了。老大人清正為官,鐵恨佩服得很,縣令一職,實在是委屈了大人。」

李知縣嘆道:「現在官是越來越難做了,盜匪橫行,上面逼得又緊,比如這樁案子,若不是捕頭手段高明,及時將奸人捉拿歸案,我這烏紗,已經掉了。」說著,連連嘆息。

「老大人請放寬心,有在下一日,必當為老大人分憂解愁。」

李知縣搖頭道:「我做官多年,也早就厭了。能得一把老骨頭回鄉,便已足夠了。鐵捕頭,官場險惡,人心不古啊。」鐵恨默然道:「在下只行心中所是,倒也顧不得這麼許多。」

李知縣點了點頭,又篩上一杯酒,道:「且請再滿飲一杯。鐵捕頭常年在外,咱們也好久不見了。此日飲酒之後,不知何時才能相逢。請了。」

兩人談談說說,不知不覺已喝了四斤多酒。鐵恨極為佩服李知縣居官清廉,不阿權貴,敢於為民請命,又兼這次捉拿凌抱鶴歸案,心中歡喜,免不了多飲了幾杯。陡然一陣冷風吹來,但覺酒氣上涌,搖搖晃晃站了起來,抱拳道:「時候不早了,老先生且請安歇吧。鐵恨……去了!」

李知縣默默看著他,並不作聲。鐵恨醺醉之中,也不在意,踉踉蹌蹌向外走去。突地腳下一絆,摔倒在地,從此人事不知。

李知縣靜靜地看著,臉上神色陰晴不定。

良久,鐵恨方才從宿醉中醒了過來。只見周圍一片黑暗,什麼都看不見。他嘟囔了幾句,又睡了下去。

又不知過了多久,他身上的酒力方才漸漸退去,完全清醒過來。周圍依舊是黑沉沉的一片暗色,鐵恨腦袋慢慢清醒,便覺得這暗色不同尋常,並非夜裡景象。他試著坐起,頓時心中一片冰涼。原來他全身被一條極為粗長的鐵鏈鎖在了柱上,鐵鏈緊鎖,別說掙脫不開,就是想動一下,也極為艱難。

鐵恨一驚,急忙調動內息,但見體內活潑潑的,內息依舊隨著心神牽引,在周天脈絡里通行無阻,當下心神略安,又運起金蛇纏絲手,緩緩將兩隻手化為細蛇一般柔軟,從鐵鏈的間隙中穿過,聚在一起,抓住一段鐵鏈,猛地運勁迸出。那鐵鏈發出一聲「嗡嗡」長吟,卻絲毫不動。鐵恨心下更沉,明白以自己的功力,恐怕無法震開了。

正彷徨中,突聽遠處哐啷哐啷一陣響,有人走近。吱呀一聲,門開了,有人粗聲粗氣道:「吃飯啦!」鐵恨大聲道:「這位大哥……」那人也不答話,突地一勺熱粥當頭澆了下來。鐵恨無從躲閃,被淋了個正著。那人也不管他,提著粥桶走了。

鐵恨心中冰涼直透於底。他職司捉拿犯人,頓時想起此處必定是府衙內關押朝廷重犯的黑獄。他乃朝廷命官,方才捉拿了在逃的江洋大盜回來,誰敢將他關押在此?猛然想起李知縣邀飲之事,心中騰騰升起一陣狂怒,同時忍不住碎裂一般的失望。他寧願遭受百般折磨,在大漠風暴中活埋憋死,也不願相信平生惟一遇到的清官,竟會做出此等卑鄙之事。這一瞬間的失望之痛,當真更在身體所受的鐵鏈桎梏苦楚之上。

鐵恨猛然鼓起內息,全力撞出,鐵鏈被他綳得一陣大響。

他放聲大喝道:「李知縣!你在哪裡,我要見李知縣!」雖然運足真氣,連連大吼,但黑獄中一片沉沉,任他喊破了嗓子,也沒人理他。鐵恨性子發作,運勁去掙那鐵鏈,但它粗如兒臂,專用來鎮鎖江洋大盜。鐵恨功力雖高,又如何能掙脫?

約莫過了一天,又是哐啷哐啷一陣響,先前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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