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月飛鶴 第三章 拔步千里風吹襟

毒菩薩發出一聲尖利的哀嚎,就覺那人掌上爆出一線寒極的光芒,宛如利劍一般,直斬入他體內。他的五臟六腑被這一線芒力切得凌亂不堪,忍不住一口鮮血噴了出去。只要勁力再進一分,那他就死定了。

就在此時,毒菩薩忽然感覺背後升起了一座山嶽。一股莽莽蒼蒼,如高崗、如泰阿般的勁氣衝天而起,然後彷彿霜柱傾塌一般,自他背後直貫了進來。兩股勁氣一剛猛一鋒利,頃刻接在了一起。毒菩薩連哼都哼不出來,被這兩道勁力傾軋,登時七竅中鮮血亂濺。但覺那道剛猛的勁力轉折變幻,將劍芒直壓了出去。然後背上又躥入一道陰柔之力,拉著他直飛而出,重重跌在地上,再也爬不起來。

沒有人再去看他一眼。

鐵恨死死盯住那人,沉聲道:「凌抱鶴,是你?」凌抱鶴笑道:「是我!你以為這區區棺木能困住我么?」鐵恨吸了口氣,道:「你是怎麼逃出的?又為什麼殺了王小二?」凌抱鶴冷笑道:「王小二自掘墳墓,開棺將我盜了出來,卻將自己賠了進去,這豈不是求仁得仁?」

鐵恨默然片刻,道:「你既然已經脫身,為什麼不逃走?」凌抱鶴狂笑兩聲,轉頭看了看,突道:「我要殺人!」

這句話才說完,他眸子中陰冷殘忍的紫色竟似乎旋轉起來,越來越濃,宛如沉潭一般化不開去,在清冷的月輝照耀下,閃爍著秘魔一樣動人的妖異光澤。

鐵恨心下驚駭,只聽凌抱鶴頓了頓,聲音更加堅定地道:「我——要——殺——人!」鐵恨斷然搖頭道:「不行!我不能讓你濫殺無辜!」

凌抱鶴狂笑道:「你擋得住我么?」說話間身影盤旋,倏然亮出一道閃電。閃電交映,他懸空盤旋,長吟道:「青氣合天魚尾紫,酒色催君雁翅紅!」手腕疾抖,劍氣縱橫交錯,化為萬千細流,向鐵恨擊來。鐵恨左掌右拳互擊,身子閃動,竟然在漫天劍氣中搶上一步,一拳向劍芒上擊了過去。

拳風才與劍氣相接,鐵恨便覺得此人劍氣辛辣狂暴,與天香樓上一戰之時的風流蘊藉全然不同。以鐵恨功力之沉凝,號稱自出道來未嘗一敗,竟然也覺真氣一滯,才壓下的毒菩薩劇毒,竟被這劍氣引動,在胸口隱隱發作。凌抱鶴一聲大喝,劍光陡然亮了一倍,瞬間將鐵恨的掌風壓了下去,身子卻飄飄而起,宛如御風而行,獵獵作響聲中,向外飄了出去。

只聽他喃喃道:「我要殺人!」身子在地上一觸,頃刻之間,就躍出了十丈。鐵恨微微一呆,凌抱鶴縱去的方向正是方才他停留的雲門鎮。他忽然明白了凌抱鶴的意思,不禁大急,趕忙拔步追了上去。

輕功並非鐵恨所長,卻正是凌抱鶴的得意功夫。兩人起步一前一後,本就差了些時候,等鐵恨奔到雲門之時,凌抱鶴的人影已經不見了。

微風輕送,一股濃烈的血腥之氣撲面而來,鐵恨的心沉了下去。他迎風嗅了嗅,繼續奮起直追。

狂風怒卷,風勢越來越大,天威似乎見到了人怨,吹拂而起,將明月遮住,大地漸漸陷入一片昏茫的黑暗。

死寂。

鐵恨心中的不安越來越強烈。突然,一聲短促的呻吟聲透空而來!

鐵恨身子平平拔起,從兩丈高的牆上一躍而過。他目眥皆裂,忍不住一聲大喝。

——遍地都是散碎的肢體,有老人、有孩子、有男、有女。無論什麼人,都是手、足折斷,身子分成十幾塊,摔了一地。猩紅的內臟和破碎的衣物糾結在一起,宛如一道道血紅的蜘蛛網,凌亂地掛在牆上、樹上,而殘肢跟泥土攪在一起,在牆角濺起一朵朵血花。濃濃的血液幾乎將整個院子染滿,然後匯聚成粘稠的細流,順著牆根緩緩流動。地面上一張張驚恐的臉龐,已經失去了生命,卻依舊茫然向著蒼天。幾乎在一瞬間,生命就成了亡魂。這些面孔在鮮血的浸染下,凝固成一個個憤怒而猙獰的怒容,而青漠的蒼天卻依舊無言。

血肉的正中跪著凌抱鶴。他捧起一把血泥,將臉埋在其中,似乎深深嗅吸著其中甘美的汁液。然後他彷彿得到了無上的滿足,突然仰天大笑起來。瘋狂的笑聲震得秋空月色也輕輕顫抖,寒霜默默在地上鋪滿素白。天地無語,似乎也在為這地獄中妖魔的誕生而恐懼。

鐵恨忍不住發出一聲怒嘯,雙目瞪得渾圓,真氣轟然噴發,眉目森森,向凌抱鶴走去。

鐵恨執掌捕頭一職七年,所接案件不計其數,也不知有多少江洋大盜栽在他手中。他每次都秉公辦理,務必將犯人捉到,然後活生生地帶回歸案。他知道自己代表的是律法的尊嚴,所以只是捉拿,並不用私刑,也從來不想替天行道,妄動殺念。這不是他的職責。

但這次,他第一次感受到自己那股衝天而起的怒氣,第一次,他產生了無法遏制的殺意!只因眼前這人,已不能喚做是人了。他是惡魔!若留他在世上,不知道還會有多少無辜的人,被他虐殺。

鐵恨一步步踏出,真氣緩緩運轉。他的功法特異,普通人都是從丹田中提氣,以丹田內腑為中心,增固自己的元氣,但鐵恨所修另有法門,卻是以兩手的勞宮穴為真氣存儲發動之所,而且兩手修習各不相同:左手如寒水潛流,走的是陰柔一派,右手如山嶽巍峨,走的是剛猛之道。左至陰而右至陽,全力運出之時,當真有開山裂石之能。且此法修習到後來,還可以左為陽、以右為陰,從至陰處生出純陽,而從至陽處生出寒陰,那時陰陽匯合,功力陡增四倍。只是鐵恨此時功力不夠,還未修鍊到這一步。

但他此時就覺心中有一團火衝擊勃發著,左掌漸漸火熱,而右掌卻冰冷起來。他更不思索,緩緩運起陰陽倒置的法門,將功力達於身體四肢。原本他功力未夠,這樣行功實在危險至極,但他胸中的熱火燒灼,似乎不這樣便難受以極。他一定要用最大的力量將這惡魔擊斃掌下,若是還藏有一分力量,那就是對自身的羞辱!

隨著一步步向凌抱鶴逼近,鐵恨就覺體內的陰陽二氣緩緩行開,從左右匯聚於中間,交雜成再也不分彼此的一團,有如未開的混沌天地般疾旋起來,然後再分拆成一冷一熱的兩條,沖達於左右掌心。這冷熱與本來的真氣已截然不同,新生的內息運動之間力量絕大,刺激得他的脈絡隱隱生痛,隨即在身體外捲起一陣狂風,凌空壓了下來。

凌抱鶴卻全然不見,猶自狂笑不絕。鐵恨陡然一聲怒喝,真氣自舌尖迸發,宛如震雷般轟在凌抱鶴面門。跟著雙掌捲起狂風,猝然插下!他這時強運陰陽合一的法門,功力暴增,這一擊之威,當真強了四倍有餘。

凌抱鶴全然也不抵擋,被他雙掌正正擊中,哇的一聲,鮮血狂吐而出。他慘然笑道:「好、好!打得好!」反手一掌,擊在自己胸前,怒喝道:「你為什麼不打死我?打啊!」突地昂天長嘯。他的嘯聲奮發郁怒,干層雲而直上,宛如九天震雷一般,轟轟然嘯響不停。

鐵恨怒氣更盛,喝道:「我這就打死你這惡魔!」雙掌鼓動,跟著擊出。

凌抱鶴紫色的眸子突然閃了閃,雙掌電光石火般抬起,同鐵恨接在一起。鐵恨最擅長的就是拳掌功夫,此時竭力聚氣,功夫更上一層樓,卻哪裡是以劍法著稱的凌抱鶴雙掌所能抵擋的?

只聽「格格」幾聲脆響,凌抱鶴雙臂一齊折斷。就聽他突然仰天叫道:「不行!我還不能死!」腳步虛點,凌空彈起,向外奔去。鐵恨怒喝道:「哪裡去!」跟著追出。

輕功雖非鐵恨所長,但凌抱鶴已然重傷,功力大打折扣。兩人追了個頭尾銜接。只是凌抱鶴怪異的功夫實在太多,每每鐵恨快要追上之時,就被他以奇異的身法甩脫。但鐵恨內息悠長,後勁極足,凌抱鶴連施巧計,也無法將他丟落。

鐵恨本要將凌抱鶴押送到雲門鎮東南的縣衙里去,沒想到如此奇變一生,凌抱鶴反向西北逃去。大同本來就地近塞北,再往西南出了關塞,就是人跡罕至的大漠了。凌抱鶴本是亡命之徒,越是荒涼艱險,越易甩開鐵恨追捕,所以越行越加偏遠,而鐵恨職責在身,哪裡把這些放在心上,更是緊追不捨。兩人一前一後,漸漸向西北而去。眼見周圍風物越來越偏僻荒蕪,兩人從風光秀麗的大同府青雲縣直出關外,行到黃沙萬里、孤煙直上的大沙漠。

路上兩人又鬥了幾場,鐵恨殺意已起,出手凌厲絕倫,數度幾乎將凌抱鶴殺死。行程漸入沙漠,鐵恨心下暗喜。只因他知道沙漠氣候惡劣,環境更是變化多端,決非凌抱鶴這種富家公子所能習慣的。而他為追捕逃犯,曾數度出入其中,已然佔了地利。

鐵恨跟蹤之術極高,無論凌抱鶴怎麼掩飾,他都能找出蹤跡。凌抱鶴連吃幾次苦頭,也不敢大意。眼見沙漠越走越深,四面都是黃沙一片。鐵恨追蹤術雖高,也只能半靠猜測追下去了。

兩人此時已走了二十餘日,深入大漠腹地。鐵恨知道方圓百里之內,只有一片叫做坷什兒的綠洲,其上有口古井,過往行商跟亡命之徒,都在那裡補充給水。過了坷什兒,便是更為兇險的流沙之地,當地人喚做古也漫圖,意思是鬼魂居住的地方。

鐵恨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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