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月飛鶴 第二章 板橋茅店夜色森

凌抱鶴突然欺身而上。洪範的武功也算不俗,但哪裡能擋得住他?眼前人影一花,方才還站在三丈外的凌抱鶴,已然欺到了身前。洪範一聲大喝,手中鐵膽向外摔出。凌抱鶴左手探出,洪範兩枚鐵膽尚未出手,就被他一手捏住。

只聽凌抱鶴冷冷道:「去地獄裡再後悔吧!」

突地一陣劇痛從手臂傳來,凌抱鶴真氣運處,洪範五根手指一齊折斷,真氣跟進,將他小臂爆成粉末。凌抱鶴勁氣上行,只聽格格聲響,洪範的整條上臂突然刺出,森森白骨直刺入左側肋骨中,鮮血泉涌噴,那條左臂竟一直插入心臟!可憐洪範連慘呼都發不出來,就被這一擊之力生生殺死。凌抱鶴跟著手臂揮動,將洪範的屍體摔出,雙目紫氣森寒,冷冷看著餘下的人:「還有不肯滾的么?」眾人駭得臉色劇變,發一聲喊,一齊掉頭就跑。

凌抱鶴一陣大笑,凌空踏步,來到鐵恨面前。鐵恨行功正到緊要處,明知凌抱鶴已到面前,卻也無可奈何。就覺凌抱鶴眸子有如寒電,在他身上掃來掃去,饒是鐵恨也忍不住心悸。

突聽凌抱鶴嘆道:「你自命天誅天意,這世間的惡人,你能殺得盡么?」

一陣芬芳襲來,鐵恨吃驚抬頭,就見凌抱鶴遞過一枚丹藥來:「吃了吧,這是再生丸,無論多重的傷勢,都可痊癒。」

鐵恨不接,默然良久,嘎聲道:「你有隱情?」他抬頭看著凌抱鶴,續道,「若是你有任何冤屈,都可向我陳說。我是捕頭,從不錯抓好人。」凌抱鶴一怔,大笑道:「你以為我拿這丹藥來是賄賂你?告訴你,就憑一個小小捕頭,還不值這枚丹藥!」他突然出手,拂向鐵恨的迎香穴,鐵恨本能地晃身躲閃,凌抱鶴輕輕將藥丸送到他唇間:「吃了吧,葯已沾唇,不吃也徒然了。」

鐵恨嘆了口氣,將再生丸含住,慢慢用唾液溶化。他雖堅韌,卻不固執,既知自己目前極為需要恢複力氣,就不再婆婆媽媽地推辭。

這再生丸當真藥效強厚,鐵恨才吞不多時,一股熱力從丹田發出,隨著周身氣脈運行,緩緩佈於全身。登時百脈千竅無不適意,連胸口的劍傷,都淡了下去。

凌抱鶴悠然道:「我之所以救你,是覺得你這人有點意思,明明修為不如我,卻能將我打成重傷。我們賭一把如何?」鐵恨澀然道:「怎麼賭?」本來江湖人受人點滴之恩,便不可再與之作對。只是鐵恨既入公門,便只好依公門的規矩行事,這些江湖人的講究,卻不能計較那麼多了。

凌抱鶴笑道:「我們以三日為限,若你能追得上我,我便隨你歸案,如何?」

「若是追不上呢?」

「那你還有什麼資格要來捉我?」

鐵恨沉吟著。他知道凌抱鶴說的是實話,自己的武功本就比不上他,若是連追都追不到,還有什麼資格奢談逮捕?鐵恨並不是不識時務之人,這樣的安排,又實在對他太過有利,他已沒有拒絕的理由。於是鐵恨緩緩點頭。

凌抱鶴道:「如此我們便擊掌為誓,彼此都不得反悔,如何?」鐵恨緩緩舉掌,跟凌抱鶴輕擊三下。凌抱鶴笑道:「那麼,我就要開始逃了。」

就在此時,奇變陡生!

兩人擊掌才罷,雙掌未離,鐵恨五指突然下抓,已然與凌抱鶴的五指扣在了一起。十指糾結之後,鐵恨的五指立即變得極為柔軟,似乎其中的骨頭被一種奇異的力量抽去。五指就如五條細蛇,順著凌抱鶴手腕襲上。

凌抱鶴大意之下,被鐵恨佔了先機,再想扳回,已然來不及了。只覺手腕微微一麻,脈門被鐵恨扣住。跟著鐵恨的手臂也綿延而上,跟凌抱鶴的手臂纏在一起。凌抱鶴不由動容道:「金蛇纏絲手?」鐵恨玄功運處,將凌抱鶴牢牢制住,這才微笑道:「不錯!是金蛇纏絲手。我們三擊掌後,就不算我偷襲你。既然有賭約在先,你就跟我回去吧。」

凌抱鶴苦笑道:「想不到你這樣的人也會施展詭計,是我大意了。」鐵恨肅然道:「我身為捕頭,江湖上的規矩便顧不得許多。為了抓人,當真無所不用其極,在此抱歉了。」

「責在人身,也怪不得你。只是你要押解我回去,路途遙遠,可不要把我丟了才是。」凌抱鶴面色如常,悠然說道。

王小二是個店小二,他生平最大的愛好就是坐在店門口的門檻上看來往的客人。凡是從雲門客棧走過的人,都有些與眾不同:有的行色匆匆,有的悠閑邋遢,有的焦頭爛額,有的雍容華貴。王小二總能從客人身上看出些有趣的事情,回去講給自己的瞎子老爹聽。只是店主人卻極為痛恨他這個習慣,每次看到他在門檻上發獃,就吆喝他掃地擔水。所以王小二空閑的時間並不多,只有夜深人靜之時,他才能好好在門檻上休息一下。只是這時又沒有人來了。所以王小二給自己起了個綽號:不快樂的王小二。

今天,不快樂的王小二依舊半蹲在客棧門檻上,享受片刻難得的快樂。此刻夜漸深了,客棧老闆已在打瞌睡,不會去管王小二的閑事,所以不快樂的王小二就變成了快樂的王小二。

門口的長街一片靜悄悄的,最近道上不幹凈,客棧的生意冷冷清清,一向多嘴的王小二好久沒有痛痛快快地和誰神聊胡侃了。他很希望這時能來一位真正與眾不同的客人,讓他可以好好說給老爹聽。

他沒有失望。

此刻,一串腳步聲在長街的盡頭響起,越來越近。王小二的耳朵瞬間豎了起來,想將這腳步聲聽得真切些。果然,腳步聲越來越清晰,而且清清楚楚的是向著雲門客棧而來的。王小二大喜,急忙拿起肩頭上扛著的毛巾,將自己身上撲閃了幾下,充滿期待地望著長街。

腳步聲很慢,也很重,彷彿來的人生了很重的病,已經走不太動了。過了好長時間,那人才從暗處走到燈影里——卻原來是個鄉下人,臉色黝黑,拱腰駝背,正用力拉著什麼東西。

王小二正要上前招呼,卻駭然發現,來人拖著的東西竟是一口棺材!他不由一聲怪叫,差點跌倒。

那鄉下人子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王小二如此大叫,他恍若未聞,自顧自走到客棧門口,方才直起身來,拿衣襟擦了擦汗,喃喃道:「不行了,才走這麼點路,就累得氣喘。正好有家客棧,兄弟,我們就進去歇一歇吧。」說著,拉著棺材向客棧走了進去。

王小二又是一聲怪叫,急忙攔住鄉下人:「你……你不能進去!」那鄉下人也不停步,喃喃道:「這黑燈瞎火的,怎麼還有綠頭蒼蠅在嗡嗡?」

王小二氣得七竅生煙,攔住鄉下人,大聲道:「我是店小二,不是蒼蠅!我跟你說,你不能進去!」那鄉下人回頭看了他一眼,皺眉道:「為什麼不能?」

「你弄了這麼口棺材進去,別的客人還肯住么?我們還做不做生意?」

那鄉下人奇道:「可是我也得吃飯、住店。」

「飯我們可以賣給你,店你是休想住了。看你這個窮樣,也付不起什麼錢。」

那鄉下人猶豫了很久,方道:「那就請這位兄弟賣給我幾個饅頭,我就在這牆根邊眯瞪一宿吧。」王小二笑道:「這倒可以。只是你眯瞪的時候,離我們客棧遠點,我可不想沾上你的晦氣。對了,你這棺材裡是什麼人啊?」

他這一問,那鄉下人臉色頓時沉了下來:「這棺中……這棺中……就是鄰居李大叔家不成器的兒子!他一輩子為禍鄉里,沒做過一件好事,如今終於招了天罰,年紀輕輕就死了。他爹不讓他進祖墳,怕髒了祖宗的地方,於是出錢托我把他拖到外鄉去葬了。」

王小二不由起了好奇:「哦,這人到底有多壞,連祖墳都進不了?」鄉下人冷冷道:「他殺了七十九條人命,強姦十二個良家婦女,算不算是壞事干盡,死有餘辜?」

王小二咋舌半天,正要再問,卻見那鄉下人臉色凝重,不像撒謊,想著這棺材裡居然躺著這樣一個惡鬼,不由心裡有些發毛,急忙道:「你等著,我這就拿饅頭給你!」慌不迭地奔進了客棧。

那鄉下人慢慢靠著棺材坐下,抬頭望著青色的天幕。月華如水,他卻突然一笑,低聲對棺材道:「今晚不能住店,可委屈你了。」

不一會兒,王小二已經捧著幾個饅頭出來了。那鄉下人連聲道謝,從懷裡掏出個油布小包,層層打開來,裡面是十幾文銅錢。他細細數出十文,遞到王小二手上。王小二掂了掂,隨手丟到袖中,眼睛上下打量著那口棺材,突然笑道:「我說客官,你帶著這口棺材,到底是想埋到哪兒去啊?」

鄉下人正要回答,只聽客棧里一人粗聲罵道:「死小二!又跑到哪裡鬼混去了?開水一點都沒有,你想渴死住店的大爺們嗎?」

王小二悄悄啐了口,低聲道:「這催命的大爺!一點空兒都撈不著,早晚我一把火將這客棧都燒了,叫你天天喝涼水!」一面嘟囔著,一面走了進去。回頭還不往向那鄉下人道,「你等著,一會兒開水燒得了,我給你盛一碗過來!」

那鄉下人感激道:「多謝這位小哥了。」

天色愈沉,卻被暗雲遮住,看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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