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月飛鶴 第一章 折劍鳴弦訴秋音

大同府青雲縣。

大同地近塞外,風光雖算不上旖旎,卻是出了名的產美女的地方。而青雲縣與大同其它地方不同,偏偏風光美極,女人則更美。只不過這裡的美人,大多數都在風塵中淪落著。於是青雲縣便成為遠近馳名的歡場,而縣裡最好的煙花之地,又要算天香樓了。

此刻,天香樓的頭牌姑娘春腴正捧著一杯酒,整個人偎進了凌抱鶴的懷裡,嬌笑道:「凌公子,姐妹們都等著聽你的琴聲呢。」春波碧鍾,酒色艷紅,就如她的臉色一般。

凌抱鶴笑道:「既然她們想聽,為什麼不來跟我說,卻要你來?」春腴腰肢扭動,撒嬌道:「她們害羞么,哪裡像我,想要什麼就說出來了。」

凌抱鶴張開嘴,讓春腴將醇酒送入自己口中,微閉了雙目,緩緩品那若有若無的酒味。這酒乃是用秋日的金菊所釀,釀成之後,用合歡花汁沖得極淡,正是凌抱鶴喜歡的味道。他等酒味完全消盡,才笑道:「既然要聽琴,為什麼還不進來?」

春腴大喜,嬌呼一聲,登時鶯鶯燕燕,響成一片,從門外進來了十幾位佳麗。天香樓乃是遠近聞名的尋香之所,其中所藏頗為不俗。這一下群芳羅列,當真有目迷五色之感。

凌抱鶴身子緩緩坐起,伸了個懶腰。他身上的一襲白衣沾染了數點合歡花汁,看去更顯風流。滿樓粉黛,他卻看也不看,突然輕喝道:「琴來!」春腴急忙捧出一具琴,放到凌抱鶴面前。

凌抱鶴皺了皺眉,道:「琴不好。」春腴看了看琴,又看了看凌抱鶴:「琴不就是如此?有什麼好不好的?」凌抱鶴搖了搖頭,笑道:「跟你說了你也不懂。取水來吧。」

即刻便有人端來一盆涼水。凌抱鶴皺著的眉頭依舊沒有鬆開,沉吟一下,將手在盆中擺了幾擺,依舊坐下:「如此,就不能彈清遠些的了。就彈《鳴鴛春歌》吧。」說罷吸了一口氣,將手在琴弦上一拂。

那琴本是市井中買來的普通貨色,但經他這一拂,就彷彿變了,其聲清遠嘹亮,彷彿龍吟鳳鳴一般。凌抱鶴眉頭漸漸舒開,手下輕攏慢捻,聲音簌簌淅淅,如山中鳴泉,荷下魚浪,不絕而出。天香樓眾姬無不聽得心曠神怡。一時樓中咳唾不聞,只余這裊裊琴聲。

琴音一變,由清遠而入靡華,聲調卻舒緩流瀉,如天際流雲,變化萬千。

就在這時,只聽樓梯「格格」作響,一人走了上來。那人走得很慢,但很堅定,彷彿一步踏出,就再也不會收回。「格格」聲響中,腳步聲穿一樓而入二樓,緩緩向凌抱鶴所在的第三樓步入。

空遠清寥的琴聲中突然摻雜進這腳步聲,當真如歡宴中遇到了厭物!眾姬一齊皺起眉頭,忍不住就要罵他個七葷八素。凌抱鶴卻全然不為所動,彷彿全身心都沉入了曲聲中。只聽那琴聲越拔越高,直欲破雲而去。

房門緩緩推開,一人全身黑衣,站在門口。他的臉色也是一片黝黑,沉沉的一絲表情也沒有,這悠揚的琴聲竟絲毫也感染不了他。只見他緩緩走進房中,沉聲道:「凌抱鶴,我乃捕頭鐵恨,你跟我走吧!」

眾姬大驚,忍不住一陣喧嘩。要知無論賭場還是妓院,最怕的就是官差。要知官差到來,多半都沒有好事。難道這位風流倜儻的凌公子,竟然是朝廷要犯?倘若與之牽連上了分毫,恐怕惹禍上身,再也擺脫不開。眾姬都是臉上變色,再也顧不得聽琴,一齊站了起來。

凌抱鶴眉頭微皺,輕喝道:「噤聲!」他頭也不抬,緩緩續道,「等我彈完這曲再說。」鐵恨也不答話,靜靜站在房中,雙腳不丁不八,卻已將所有退路封死。凌抱鶴如同不覺,依舊輕撥琴弦,將流暢的音調緩緩送出。他的嘴角隱含著一絲微笑,顯然已陶醉在這幽幽琴趣中。

突然,琴聲自舒而急,委婉流暢,如泉瀉高崖,日照長河,又最終音沉聲消,歸於寂落。天香樓眾姬忌憚官差的威勢,早就走得一空。凌抱鶴緩緩撥動著琴弦,沉吟不語。

只聽「嘣」的一響,一根琴弦被他手指挑起,裂成兩段。又是一聲響,宮弦也斷了。其後「嘣嘣」之聲不絕,數根琴弦接連被挑斷。凌抱鶴抬起頭來,盯在鐵恨臉上,冷冷道:「你為何而來?」他雙眸閃動,竟是紫色的,目光有如一柄利刀,直插鐵恨面門。

鐵恨的臉色卻如岩石般不動,聲音也平平板板,絲毫起伏也沒有:「我來抓你。」凌抱鶴狂笑道:「你抓我?你抓得了么?」鐵恨靜靜道:「抓不了也要抓,我是官差,你是賊,我當然要抓你。」

凌抱鶴冷笑道:「三年前我一劍穿心,殺死太行七把名刀;兩年前雲石崗雲老爺子被我洞穿琵琶骨,從此武功盡廢;去年你們六扇門中號稱第一高手的捕神陸雲翼被我一掌打得吐血。你又有什麼能耐,敢來抓我?」

「我沒有能耐,我只知道一句話。」鐵恨的眼中倏然放出一道寒冰般的光芒,「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凌抱鶴大笑道:「好個天網恢恢,疏而不漏!我就要看看你是如何不漏的!」說話間,他的身子突然躍起,當空閃過一道凌厲的光芒,向鐵恨飛射而來。

鐵恨微仰著頭,看著這道光芒。他沒有躲閃,也並無動作。那道光芒如裂雷電,一閃就到了面前,鐵恨突然一拳擊出。這一拳所取的,並非這點光芒,而是光芒背後的人影。這就是鐵恨的打法——拚命!

空中迸散出一蓬花雨,凌抱鶴身子驟然拔高,光芒去勢更厲。鐵恨眉頭皺了皺,拳頭依舊送出。拳風激蕩,轟然震響中,凌抱鶴先前所坐的桌子被他一拳搗成碎片,漫天衝出!碎片如雨,向身形尚在空中的凌抱鶴擊去。

凌抱鶴身形疾退,手中光芒依舊遞出,「哧」的一聲輕響,已然在鐵恨肩頭划出一道長長的口子。一招得手後,他身形飛舞,落到桌後,盤膝而坐,神態悠然,彷彿從沒有站起過一般,又哪裡有絲毫劇斗過的痕迹?

凌抱鶴微笑看著鐵恨,臉上滿是揶揄之色:「現在你還覺得自己跟我的那些手下敗將,有什麼不同么?」鐵恨倏然回手,按在肩頭的傷口上,只覺劇痛有如利齒,咬在他心神之間。他全身顫抖,雙目中光芒卻更清、更亮!

凌抱鶴突覺一道凌厲的壓力撲面而來,彷彿他所面對的,並不是人,而是野獸!受傷的、面對死亡威脅的野獸!

鐵恨沉黑的眸子中光芒漸漸變得狂野,他的聲音中也帶上一種奇異的沙啞:「我不是他們!這一點你要好好記住!」話音未落,他突然沖了上來。

凌抱鶴雙眉之間突然透出一絲陰狠之色:「你自己找死,怪不得我了!」他深吸一口氣,身子彷彿毫無重量一般,順著鐵恨的掌風向後飄去。他的劍卻同時划了個青色的弧,在空中一閃而過。光芒閃爍吞吐,彷彿有無窮無盡的劍光,向鐵恨直壓過來。

鐵恨臉色更暗,啞聲道:「你這般功夫,卻用來為惡,莫非真不怕天誅?」

劍華滿身,凌抱鶴悠然道:「就你這種本領,有什麼資格談天誅?」

鐵恨眼中突然厲芒一閃,他的人倏然躥起,向凌抱鶴劍上衝去。凌抱鶴皺了皺眉頭——鐵恨實在不像個要尋死的人。

剎那之間,鐵恨的身軀已然撞了上來。就聽一陣骨骼碎裂的聲音,凌抱鶴的長劍已然貫胸而過,釘在了鐵恨身上。凌抱鶴吃驚看著他,一時說不出話來。

鐵恨冷冰冰地看著他,一字一頓地道:「這就是天誅!」他的左掌右拳倏然擊出!拳風激蕩,化為漫天飛雪,夾雜著天地間永恆無止的冷寒,向凌抱鶴當頭罩下。凌抱鶴只覺身子一涼,內腑中突然升起一股火熱之勁,向外衝去。然後周身都陷入奇異的冰涼中,再也感受不到絲毫的溫暖。鐵恨的怒拳卻如雷霆爆發,轟在了凌抱鶴胸前!

凌抱鶴一口鮮血噴出,身子被擊得向後直跌而去。他的手掌翻動,運起最後一絲真氣,猛然將鐵恨體內長劍掣轉。

長空血亂。鐵恨胸前被劃開一條大口,鮮血濺出。他猛地合身撲上,一拳打在凌抱鶴身上。凌抱鶴真氣一時提不上來。鐵恨左掌右拳,連環擊下,哪裡還有半點章法?兩人宛如兩隻連在一起的風箏,被鐵恨拳風所引,破空飛退。

突地轟然聲響,兩人撞到牆上。鐵恨真氣一滯,凌抱鶴臉上卻泛起一絲笑容:「去死吧!」他運起最後一絲真氣,猛然向劍柄按了下去!

他的長劍釘在鐵恨胸前,這一按之下,怕不透體而過!鐵恨大喝一聲,一股潛勁迸發!牆壁哪經得如此大力?登時破了一個大洞,凌抱鶴跟著跌了下去。

鐵恨舉步欲追,突地腦中一陣暈眩,竟連步都舉不起。凌抱鶴一劍之威當真勇不可當,已然重傷他內腑。但鐵恨乃是出名的遇強更強,性情堅韌無比,當即從囊中取了幾丸藥吞下,提氣追了下去。

天香樓下是一片水域,水中遍植荷花。時正初秋,紅白荷花開了滿塘,尚未凋謝。凌抱鶴如點水蜻蜓般踩在荷葉上,負手靜立。他前胸鮮血淋漓,濺得白衣片片殷紅,但他視而不見,面上氣定神閑,竟似這些傷都不是自己身上的。

鐵恨的功夫只講究實用,這般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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