蠱神劫 第五章 當時凄然一笑中

寧九微笑了。

她的笑容中實在看不到絲毫驚惶之意,就如這雙手並不是追魂奪命的妖刀之手,而架在手下面的,也不是她的脖子一般。

她的笑容嫵媚有餘,凌厲不足,有惑迷之意,無恐懼之態,竟是一點都沒將伊川的威脅放在眼裡。她的神態越是鎮靜,伊川便越是惶惑。

寧九微笑道:「你這是做什麼?難道酒後亂性,想要強姦我?」

她嘆了口氣,道:「那也只能怪我不該拿這麼多酒給你喝,所以你要是想強姦我,我絕不反抗,這就叫咎由自取。」

她的眼睛閉上,緩緩向伊川靠了過去。

伊川卻如挨上了烙鐵一般,一退便是八尺。寧九微也不追趕,望著他笑道:「怎麼?你不強姦我了么?難道要我強姦你?」

伊川面色凝重,一言不發。他手中的妖刀漸漸發出一陣嗡鳴之聲。鳴聲越來越響,伊川緩緩道:「你這種伎倆也許能騙過李清愁,但對我卻絕行不通。你不給我解藥,我就斬你一刀,這之中再無商量的餘地。」

他雙手握刀,緩緩提起。寧九微臉上笑容不減:「我這般花容月貌,你真忍心斬?」

伊川冷笑道:「我不忍心,但是我還是要斬。」

寧九微笑道:「我們要不要打個賭?」

伊川大叫道:「好!」倏然屋內便是一亮。

一道寒光猛然濺開,碰壁而返,相互交疊在一起,洶湧擠壓,增生成無邊的怒濤,卷涌而出。

伊川的刀就挑動著、引導著這股光輝,宛如蟄龍蘇嘯,乳虎振聲,似無由而發,而又無遠弗屆,宛如命運一般,將現世與彼岸一刀打通。

一端是動的伊川,一端是靜的寧九微。

她似乎沒有想到伊川的武功竟如此之高,也似乎沒有想到伊川這一刀真能斬下,又似乎已被這一刀的氣勢震懾住,在她能有所行動之前,伊川這一刀已經斬在了她的肩上。

刀氣盤旋飛舞,奔涌而前,寧九微的護身真氣如春雪向陽,被這一刀揮成萬隻蛺蝶。刀光毫不停留,穿雲裳而入!

寧九微的美眸驚駭地張大,然後又閉上。

死亡騰空而起,將巨大的羽翼覆蓋在她面上,這無邊的黑色已足夠令她窒息。寒光也如死亡,已透體深入,攫住她的心靈。

奇怪的是,寧九微並沒覺得恐懼,她反而有種極度的解脫感。

她的嘴角忍不住泛起一絲淡淡的微笑。

弱喪而歸,誰又能說不是呢?

滿室的刀光忽然冰消雪解,伊川緩緩收刀而立,滿臉都是落寞。

他的怒火與銳氣彷彿在這一刀中已宣洩乾淨,出刀之後,已不必再要結果。

因為他已經給了自己結果,他自己想要的結果。

伊川昂天吐出一聲長氣,笑道:「你贏了,我畢竟還是無法殺你。」

他轉身向外走去。解藥、寧九微,在他眼中已與塵埃無異。

他自己的命又何嘗不是塵埃?但他卻不顧而去。難道這就是浪子?

寧九微緩緩倚在牆壁上,望著伊川的背影。她的眼中似乎有異樣的神光在跳躍。

伊川真的不忍心殺她么?伊川真的不在乎自己的生命么?

也許不忍心,只是不屑;不在乎,也只是不再想去面對不願面對的而已。

這種情形寧九微並不陌生,雖然大家表面上都對她恭敬逢迎,然而她也知道沒有幾個人肯真正看得起她。

因為她本就是件貨物。

出賣自己,然後換回別的東西。她已習慣了這樣,也已在這種情形中麻木了。

但現在,她卻忽然有種衝動,有種不想再麻木下去的衝動。

伊川的步子已快跨出房門,寧九微忽然叫住了他。

「你想不想聽個故事?」

伊川的腳步定住。寧九微的聲音彷彿突然蒼老了很多,讓他無法不停住。

寧九微索性倚著牆坐在地上,緩緩道:「你知道魔教么?」

伊川點頭道:「你說的可是天羅教?」

寧九微笑道:「現在是亂世,門派林立,紛爭不息。武林正道早就式微了。而立世數百年、樹大根深的華音閣十年前因為內訌,元氣大損。目前閣主易位,人事變動,正是韜光養晦,休養生息之時,已經數年不過問江湖之事了。唯有魔教……」

伊川皺眉道:「不對,天羅教絕跡江湖已經十年了。」他搖了搖頭,又道:「十年前,天羅魔教盛極一時,在武林中興風作浪,人人得而誅之。不過後來,一代名俠於長空獨挑魔教,一戰之下,教中十大長老盡皆戰死,魔教自此消聲滅跡……」

寧九微點頭道:「我也一直這麼以為。然而我十八歲的時候,有一個少年上門提親,他自稱天羅教主之子,這個時候,我才知道,魔教並沒有被消滅。而我父親彷彿與那人的長輩相善,一口應諾了婚事。」

伊川冷笑道:「這樣的好事,你何不答允了?」

寧九微沒有理會他的譏諷,依舊自言自語道:「因為,在這之前,我遇到了一個人,這人是當世的名俠,人更是生得風度翩翩。我一見之後,忍不住就愛上了他。過不半年,他的結髮妻子就病死了,他於是就向我求婚。我糊裡糊塗就答應了,就在那個晚上,失身於他。

此後我對他更是言聽計從,而他對我也柔情款款,只是他嫌私通的聲名不好,叫我先不要講給父兄聽。我以為他是為我著想,只有更是感激敬重他。

因此,魔教教主之子的婚事,我當然萬不能答應,一場大吵之下,賭氣與那少年交手。那少年武功極高,本來我絕非對手,只是他旨在顯露武功,並不為難我。但我懷中卻藏有他送的天下第一暗器定骨針。突然施展出來,將那少年刺成重傷。那少年恨恨而去,揚言定要報復。

我父兄待要挽留,那少年已走遠了。我情知闖禍,但以為這樣斷了那少年糾纏之根,未必就是壞事,也就不放在心上。哪知過不幾天,突然有幾位高手來襲。那幾人武功都高得出奇,庄中措手不及,被打了個稀里嘩啦。多虧他仗義出手,才以反敗為勝,而且又傷了其中三人。之後冤讎越結越大,後來我才知道,就因為我一時任性下了毒手,本來相安無事的正邪兩道,終於再度大動干戈。

這一場大戰下來,我父兄盡死。我得他照顧,得以身免。我將他看作是唯一的親人,等著他來提親。哪知偶然之中,我發現自己深深愛著的人,竟然是只豺狼。

原來當日我父兄心懷大志,想要混一正邪兩教,因此一直與天羅教修好,乃至不惜將女兒下嫁。他卻深知正邪統一之後,再無他野心施展之處。於是先勾引我,再勸說天羅教主派兒子來提親,然後裝作無意,將定骨針贈送給我。本來此事也非不可收拾,但是接著他遣人說動魔教來犯,而後又下重手傷了幾人,終至於無法收拾。而當初他那病死的妻子,也是他一手殺死的。

我得知之後,羞憤欲死。只是此時已經珠胎暗結,於是只能隱忍著。他知道我已發現了他的秘密,卻也並不說破。等我生下女兒之後,便悄悄偷了去,然後要挾我聽命於他。他此時已喪心病狂,只知號令天下,就對我說,我若能賺來一萬兩銀子,便給我女兒一碗飯吃,而是賺不來,便只有挨餓。我起初怎麼也不肯答應,他便將我鎖到一個小屋去,將我的女兒放在隔壁,哭了一夜。我這一夜嗓子都幾乎哭喊啞了,卻無人應答。第二天我的心已冷到極處,便只有去賺錢。我一個女人,能有什麼法子?但只要我想到自己的女兒從此可以不哭了,有飯吃、有衣穿,便怎樣的苦,我都可以忍受。」

寧九微的聲音空空的,沒有任何感情。她的眼神也荒涼如同積雪的大地,聲音平平板板,毫無曲折。伊川獃獃地聽著,似已與這大地融為一體。

生與死,愛與恨,本就是人類永久的悲哀。

伊川並不是個沒有感情的人,儘管他是個浪子。他針芒一樣的眼睛盯著寧九微,似乎想看穿這個女人。

寧九微的生命力卻彷彿已全從言語中流瀉乾淨,她的人只剩了個空殼。

終於,伊川長嘆一聲,過去坐在寧九微的身邊,道:「原來你也是個可憐人。」

寧九微嘴角動了動,她似乎已無力再笑:「但江湖中的錢又怎是好賺的?所以我來到這邊陲苗疆,想大撈一筆。」

伊川道:「說說你的計畫我聽。」

寧九微道:「這苗疆中什麼都沒有,就是金子多。苗人代代居於此,囤積極豐。我已經查看好地方,只等一有機會,便可以將之奪走,那麼我的女兒也就有幾年飽飯可以吃了。」

伊川皺眉道:「那豈不是對苗人很不公平?」

寧九微道:「苗疆地產頗豐,本就不依賴於金銀。苗人沒有貨幣的概念,得了金子,多就與漢人換了絲帶鞋帽等花花綠綠的東西。百兩黃金,連一兩的價錢都得不回來。與其益了那些奸商,何如益了我呢?我也不虧待他們,自然會將其中的十分之一拿出來,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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