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無情有恨何人見

禁天之峰純由玄冰壘就,連一絲縫隙都沒有。孤高突兀的一座山峰,直刺蒼天。石紫凝攀爬的方法很簡單。

一片片劍羽組成一座狹窄但卻輝煌燦爛的階梯,她就踏著這些劍羽,拾階而上。最下面的劍羽自行飛起,接續在階梯最上層。隨著她的步伐,劍羽的階梯慢慢向上延展著,直達禁天之峰的盡頭。

她瘦削的身形,就彷彿是逆風飄在禁天峰頂的一片葉子。

玉鼎赤蒼茫的嘯聲在峰頂響起:

「你竟敢忽略我?你竟敢忽略偉大的玉鼎赤?你死定了!看我一炮將你轟下來!」

它大張開龍口,一團巨大的火球閃現,迅捷無倫地旋轉著,在龍氣縈繞下,越來越小,裡面蘊含的力量卻越來越強大。它仔細地瞄向那個纖長的身影。

只要一炮轟去,它保管石紫凝絕對會被轟成飛灰!

一個溫和的聲音自禁天之峰的峰頂響起。

「玉鼎赤,且慢。」

玉鼎赤喉間響起一陣微鳴,卻又不敢違抗龍皇的命令,只好張口將火球生生吞下,噎了個半死,悄沒聲地趴伏在峰底,抬頭仰望著峰頂。

龍皇老是搶走它大展雄威的好機會。

龍皇的聲音再度響起,在寂靜的大地上帶起一片漣漪。

「你走吧,過去的一切,我早就拋開了。」

石紫凝的身形一震。

她的秀眉猝然仰起,厲聲道:

「那些為你死的人呢?那些期盼著你去解救的人呢?」

龍皇沉默著,慢慢道:「現在的龍皇,已不是過去的魔王,他想開啟一條全新的路。」

石紫凝咬著唇,握緊手中的劍。

「我只想問你一句,石國,對你來說,究竟是什麼?」

龍皇的聲音中有著一聲悠長的嘆息。

「很想知道么?」

「那麼,三日之後再到這裡來吧。」

「那時,你將見到答案。」

石紫凝沉默著,忽然自禁天之峰飛身而下。

她頭也不回地走入了風雪中。

「玉鼎赤,從此之後,再也不許對這位姑娘出手,懂了么?」

玉鼎赤燹龍不甘願地唔咿了幾聲,卻也只好將龍皇的命令刻入心底。

禁天之峰,在蒼涼的寂靜中,顯得那麼孤獨。

最接近天的地方,是否也最接近寂寞?

太子細細的眼睛一絲不苟地看著這一切,嘴角浮動著一絲隱秘的微笑。

李玄猶豫著。

他手中捧著心魔的那面鏡子,久久不能決定。

這面鏡子幽淡,彷彿心魔的眸子一般,帶著遙遠的星星的光芒,彷彿是天盡頭的一點孤星,卻又彷彿照耀在心底深處。

這面鏡子,究竟能照出什麼來?它會不會給蘇猶憐帶來傷害?

李玄抬頭看了一眼冰屋。

冰屋就矗立在不遠處,風雪靜默,將冰屋覆蓋住,像個小小的白色墳墓。

世間沒有墳墓是白色的,除非是雪。

——它會傷害蘇猶憐么?

李玄搖了搖頭。

它畢竟只是面鏡子,鏡子是不會傷害任何人的。

——但它會照出他想知道的東西。

這是一句秘語,在李玄心底幽幽地回蕩著。這是無法拒絕的誘惑。

——蘇猶憐還愛他么?

——她和龍皇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

——這個蒼藍色的魔王,他究竟對蘇猶憐做了什麼?

這些,若不弄明白,將在心底種下一生的陰霾。

李玄握緊了鏡子,慢慢向冰屋走去。

曙光,穿透築成冰屋的堅冰,靜靜照在蘇猶憐眼中。她一動不動,承受著冰冷後閃耀的那一點溫暖。透過厚厚的冰牆,曙光是那麼淡。

大魔國中,無日無夜。曙光,只是天際那團極光的變幻,卻也一樣能穿透憂傷的心。

那麼、那麼像李玄的笑臉。會不知不覺傷了人,也會不知不覺讓人感到溫暖的笑臉。

蘇猶憐的心緊縮了起來。

往日那一幕幕在她面前緩緩浮現著。

一面是她遇到李玄後的短暫歲月。歡笑,喧囂,書院窗欞外明媚的陽光,終南山上艷麗的桃花。

一面是她矗立在雪原上的漫長記憶。那些被拋棄,被欺騙,被**的痛楚。滿身污穢,滿手鮮血。

是李玄讓她快樂,是過去讓她憂傷。

她久久審視著這兩種色彩完全不同的記憶,慢慢意識到,李玄是愛她的。

真的愛她,在意她。

所以他才猜疑,猜疑她與石星御之間發生了什麼事。那個蒼藍色的王者讓他感受到壓力了么?他覺得自己無法和龍皇競爭么?蘇猶憐的嘴角不由得掛上了一絲微笑。

愛她,才會嫉妒。

在愛情面前,他不過是個小男生呢,還沒有學會如何寬容。

——我要對她寬容一點。

是的。男人是不知道如何去愛的,他們只能被愛。

我要好好愛他。

蘇猶憐心中升起萬種柔情,靜靜地站了起來,揩去眼角的淚,仔細地整理了一下衣裙。

他是該懷疑的,畢竟,自己確實不應該出現在大魔國。他不知道那個秘密,連一個字也不知道。

這個秘密,任何人都不能知道。蘇猶憐寧願自己死,都不願說出來。

但她願意盡全力,去向李玄解釋。用她的寬容,用她的溫柔,用她的柔情,如果說服不了他,她就強迫他,不相信都不行。

她笑了。

就這樣決定了。

李玄無聲無息地站在冰屋門前。

他抱著那面鏡子,沒有任何感覺。鏡子就像是心的一部分,抱緊了,就如抱著自己的心。

不知怎地,他總是有一絲猶豫。

他應該相信蘇猶憐才是。愛著的人不是應該彼此信任的么?他為什麼不肯相信蘇猶憐,去找她,讓她解釋給自己聽呢?

——是自己不信任她的愛情了么?

這個想法讓李玄的心揪緊了一下。

不是的。他對自己說。不是的,他仍然愛著蘇猶憐,跟一開始一樣熱切。他要保護這份愛情,不容許它被任何人侵佔。尤其是那個討厭的魔王。

他一定要知道這之中發生了什麼。魔王對蘇猶憐,做過什麼。

他愛她,他不在乎她的過去有過什麼。

在心魔的幻境中,他曾看到了蘇猶憐的過去,看到了那個獨居在荒原上的雪妖,他才知道,她過去遭受了很多痛苦。但那時,他沒有這樣痛苦過。

幻境中,他已經隱隱感覺到蘇猶憐承受過的苦難,但他強迫自己不去想,也絕不會提起。

因為即使有過創痛,那也是千年前的夢魘,不是她的錯,夢境中的雪妖是如此無助,如此可憐。

何況,那時,她還沒有遇到自己。

但這一次不同。

這一次,她剛剛接受了自己的愛,卻突然從自己身旁消失,毫無理由,毫無徵兆的消失了。任自己在書院中跑斷了腿、叫啞了嗓子,也沒有得到半聲回應。

他永遠也忘不了自己獨坐在山崖上的傷心與絕望。在四處找她的那些日子裡,李玄心中總縈繞著一個可怕的預感,她就像偶然落入他生命的雪,在某個清晨悄悄融化,一去不回。

好幾次,他忍不住想,這一次,可能要永遠失去她了。

然後,一切都變了。

然後,是石星御冰冷的話:有個人,我想你肯定很想見到。

然後,是她,蒼白而孱弱地蜷縮在龍皇的深宮裡,夢囈般的說出那兩個字:「龍皇。」

李玄的心在抽搐。

無論千年前的雪妖曾怎樣,當她換上蘇猶憐的衣衫,蜷縮在他的懷裡之後,他希望她只是他一個人的,絕不被任何手指觸摸。

那樣的她,是那麼嫵媚而純潔的少女,帶著奇異的風俗,帶著嬌蠻而任性的笑,來遙遠的異鄉尋找愛情。

她的手春雪一般柔軟,又怎會帶上半點污穢。

但龍皇……

李玄狠狠咬著牙,慢慢將鏡子翻了過來。

蘇猶憐的手按在了門上,忽然有些恍惚。

在幻覺中,她感到自己周身**,被隱秘地窺探著。

她的心,焦慮而煩躁地跳了起來。

她忽然慌亂無比,感到整個世界都在慢慢遠去。

鏡子上的幽暗,在他轉過的瞬間,化散,消去。鏡光,慢慢地透了出來,使鏡子彷彿是一塊冰,被他執在手中。

懷疑的心是一塊冰,能照出所有的惡毒。

李玄的雙目,被冰吸引。

淡淡的光不住自鏡子上閃耀而出,划出無數隱秘的光芒。這些光芒互相交叉、疊壓,形成撩亂的光點。每一個光點,都是一個細微的影子,恍恍惚惚演變成迅疾閃動的畫面。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