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穆的手指修長而蒼白。
這樣的手指,也許只適合懷抱尋香神的豎琴,彈奏一曲連諸天神佛都沉睡的曲子。
但現在,當這根手指卻指向李玄。
無數貓罐頭嘩啦嘩啦從天空中掉了下來。咕嚕一聲怪叫,飛撲了上去。
李玄措手不及,被它一腳蹬在面門上,踩上了一個大大的腳印子。咕嚕圍著龍穆,奶聲奶氣地一陣叫,又挨又蹭的,看那樣子,只要給它貓罐頭,無論讓它做什麼都可以。
貓是奸臣。
龍穆有些戲謔地看著李玄目瞪口呆的表情。
他的聲音就像是一聲輕婉的嘆息:「我該奪走它么?你賴以生存的唯一榮耀。」
李玄身子震了震。
他為什麼那麼看重大師兄的位子?他本一無所有,本不該對任何東西抱有如此強的慾望的。他也未嘗不知道,這個大師兄的位子有多危險,一不小心可能會搭上性命。
這是個極度危險的遊戲。
他又是為了什麼,死死攥著,不肯放手呢?
是否真像這位王子所說的,他是想以此來證明什麼,或者,僅僅是想證明給自己看?
是的,生存曾經對他是如此黑暗,如今,他卻沐浴在光明中。
他是摩雲書院的大師兄,這個唯有最強之強者才能擁有的名號,於今,被他染指。
這是否可以證明,一無所有、卑賤而寒酸的他,也同其他人一樣,尊嚴,高貴,無與倫比;是否,就可築起一道門,關閉他所有曾經的黑暗?
李玄無言,目光中第一次帶著深沉的痛苦。
龍穆優雅躬身:「是的,我將奪走。」
他抬頭,目光中閃耀著譏嘲:「承認他是大師兄的,請站到他身邊;擁護我的,請站到我這邊。」
李玄一驚。
龍穆的金髮染著陽光垂下來,一如春天盛開的花樹:「我若做了大師兄,我承諾你們所有人都能畢業。」
他輕輕吐出一串字來,所有同學的眼睛都亮了。這實在是太強的誘惑了!就連石紫凝、鄭百年這樣的優秀人才,都無法抵抗,何況封常青等人了。
幾乎所有的人,都禁不住向龍穆走去。
龍穆微笑道:「不急……讓我們聽聽看,這位前大師兄,會有什麼承諾?」
李玄瞠目結舌。難道……難道大師兄還要為師弟們作出承諾?大師兄不是只管作威作福就好的么?
封常青:「老大,你不會從沒想過為我們做點什麼吧?」
厚臉皮如李玄,也不禁臉紅了起來。說實話,龍穆的承諾實在誘惑力十足啊,唔……如果可以,我能不能也過去?我也很想畢業啊……
但……大師兄是我的!我才是大師兄!
龍穆眼中的揶揄之色深深刺痛了李玄,他微弱的自尊心受到了極大的傷害,他絕不能讓這個混蛋得逞!
但他有什麼法寶?想來想去也只有一樣了。
「誰若是敢站到他那邊,我就每天晚上睡覺前在他床上放一陀阿拉神雷!」
同學們齊齊臉色大變!
這太惡毒了,簡直是慘絕人寰啊!他們望望龍穆,又望望李玄,一時彷徨了。
一邊是致命的誘惑,一邊是惡毒的威脅,雖然能畢業很好,但……阿拉神雷……想到人生從此就要與這東西脫不了聯繫,這樣的人生還有什麼趣味呢?
竟然沒有一個人能果斷作出選擇!
龍穆輕輕頷首:「瞬息之間竟能用威脅來對付我的誘惑,看來你並不是個簡單的人呢。」
他伸出兩根手指,輕輕打著響指。
「聽說摩雲書院不禁打鬥,而大師兄的制度中最重要的一點就是誰能勝過大師兄,誰就是新的大師兄。那麼……」
他臉上的笑容溫煦無比,像是在發出一次晚宴的邀請:「殺了你好么?」
瞬息之間,他淡栗色的瞳仁開始深沉,變得宛如湖水一樣深。他冷冷看著李玄的時候,嘴角慢慢挑起,形成一個妖艷、邪異的微笑。
那微笑冰冷,殘忍之極。
宛如暗夜的王子,登上城牆,看著為他一句戲言,而血流成河、骸骨支天的大地。
千萬屍體,鑄就他王冠上榮耀的輝煌。
他身後便是地獄,是這個現世揭開昇平的假象後的地獄。腐敗、殘滅、殺戮、恐慌,催動著黑旌逆風飄揚,盡放地獄腥腐之氣息。
這位異族的王子,有著太陽一般的容貌,與月一般的妖異,兩種截然不同的氣質在他身上交融,鑄成了他那奇特的、無法阻擋的魅力。
當他殷勤邀約時,沒人能夠阻擋,但當這邀約變成地獄的呼喚時,亦沒人能夠拒絕。
李玄一聲尖叫,因為,一輪明月自浮空島上升起,化為一柄巨大的鐮刀,剎那間已凝聚成型,在龍穆的淺淺微笑之中,向他厲揮而下!
凌厲的力道瘋狂地噴涌而出,蝕吞著周圍的一切。在鐮刀漆黑的刀刃上,捲起無數道細小的漩渦,終南山上一切靈氣全都被漩渦吸住,急驟地向鐮刀奔匯而去。剎那間,那柄鐮刀迸發出一陣妖艷的光芒,凌空直取李玄!
厲光宛如山峰,向李玄轟然塌落。
李玄驚得臉都白了。這位少年王子說殺就殺,出手又快又辣,而且力量強大之極,絕非他能夠抵擋!李玄忙不迭地提起全身勁力,五雲戰靴上立即騰起四隻胖乎乎的小翅膀,托著他向外飛縱而出。
轟隆一聲大響,大半個太辰院被這一刀斬成齏粉,刀勢所及,終南山上被切割出一道深深的裂痕,直達幾十丈院。
裂痕漆黑幽深,看不到底。緊貼著李玄的身子貫過。若不是他躲閃得快,這一刀便會將他斬成肉泥。
這少年出手竟是如此狠辣!
李玄看著紫極老人,慘叫道:「你們難道就不管管么?這是謀殺啊!」
紫極老人淡淡道:「鑒於你已做大師兄超過一年,那麼可以判斷你的實力已超過師弟師妹們很多。所以師弟師妹們挑戰你時,可以不擇手段。這是摩雲書院大師兄制度的第二條,你好好記住了。」
李玄氣得快要暈過去了。
紫極老人道:「何況你是我的大弟子,龍穆王子是大日至的大弟子,紫極老人沒輸給過大日至,你豈能輸?你要是輸了,我就讓你永不畢業!」
這是什麼規矩啊!
龍穆嘴角浮起一抹微笑,他很喜歡這個規矩。那麼,是不是可以放手一擊了呢?
月之鐮刀再度揚起,卻在剎那之間幻化出三柄,凌空將李玄圍在中間。
李玄心神俱裂,五雲戰靴雖然神奇,但他的修為實在太低,無法全力驅動。躲開一柄鐮刀還勉強能做到,若是三柄齊殺,他能躲開么?
轟然爆響聲中,三柄鐮刀一齊暴起,伴隨著裂天嘶嘯聲,電光驟起,將李玄前後左右上下一齊封住,怒斬而下!
這一次,李玄無論如何都無法逃開!
龍穆做了一個遺憾的手勢。
那代表著一個生命的終結。
他轉身,準備榮膺大師兄之位,為他的師弟師妹們發表一通輝煌的就職演說。
突然,三柄激烈旋轉的鐮刀從中折斷。
龍穆身形驟然頓住,就見一柄刀懸停在空中。
那是一柄普普通通的刀,唯一奇異之處,就是它的刀身上透出一縷暗紅,緩慢地閃爍著。彷彿沙場戰血,蒼茫而深痛。
但這柄刀一出,龍穆幻化出的三柄圓月鐮刀,卻在剎那間全被斬斷。
龍穆臉上閃過一抹怒容,盯住這柄刀。
紅光從李玄身上暴起,結成定遠侯的形貌。那柄刀凌虛握在他手中,發出一陣心跳般的回聲。
黃沙萬里,唯有戰魂不息。
這柄刀,或許普通,但卻因為那個心志堅毅的人,而不再普通。
是名定遠刀。刀身斜揮,指向龍穆。
定遠侯的力量化成一抹火影,浮動在李玄身外。他的飛揚跳脫似乎也受著這股力量的洗滌,沉靜了下去。只要這柄定遠刀在手,他便不懼任何人。
龍穆細長的眉毛輕輕蹙起,盯在定遠刀上。
這個一無是處的混蛋,怎麼可能會有這樣強大的力量?要想勝過這股力量,他需要出動浮空島上的古佛。
要麼?真的要殺了他,毀掉他所有的希望么?
那似乎是很有趣的事情呢。龍穆輕輕地笑了。
忽然,他的目光動了動。
穿過定遠刀的火影,他看到了一抹蒼白的影子。
鏡光,在這纖細的影子心中旋轉,誘發出輪迴中一幕又一幕的往事,刻在骨上,銘在心中,形成火烙一般的傷。
鏡光,穿過無窮的世事輪迴,若有若無地透出來,照在李玄身上。
於是,那抹火影能夠橫刀而立,俾倪天下豪傑。
——原來,這就是定遠侯力量的來源。用一面鏡子,連接前生與後世;用一個女子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