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三章 匹馬孤城望眼愁

楊逸之彷彿衝進了一場風暴中。失去風月之國的他,在這場戰爭中就像是只斷線的風箏,被颶風輕易地擊碎、扯裂。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方向,無法發動一次有效的攻擊。

他想要衝進城去,想要救下一個人,哪怕只是一個人。但他最終卻在戰爭的風暴中迷失,只能機械地格擋,衝撞。

卓王錄俯視著靈山城,看那襲白衣在鮮血的海洋中如孤舟浮沉,不能自主。

----就算絕項的人,在戰爭中也不過如此。

一聲冷笑。

楊逸之的信心逐漸瓦解。

他究竟能拯救什麼時候?他甚至不能保證自己的安全。颶風一樣的攻擊來了之後,他只能依靠本能拚命地格擋著,被沖得不住後退。

他的人生,是不是也像這樣?從來就沒有真正自主過,誰都可以推動一把,讓他向著自己並不願意的方向移動。

父親大人,師父,正道長老們,都希望他成為他們希望成為的人。但,這真是他想要的嗎?一個忠孝兩全的,一個武功無敵的人,一個武林盟主。這是他的方向嗎?

每一個人,都像是一場颶風,吹得他茫然不能自主。

但,如果沒有這些颶風,他又能怎樣?

他有過自己的方向嗎?知道自己想要什麼,想要做什麼嗎?

他並不知道。

直到遇到那個水紅色的女子,那是他一生的僥倖。

他終於知道了自己的方向。並準備一生執著。

終於,嘹亮的號角聲響起。倭軍在有序地撤退。這座城中已一無所有,只剩下死亡、屍骸、鮮血、廢墟。當烈日映照在當頭時,城中已沒有一名倭軍。

楊逸之身上的白衣已染成血衣,他站在城中心,看著滿地死屍。這座城的一切都是倒伏的,只有他依舊站立著。

他感到無盡荒涼。

他抬頭,山頂上,卓王孫的目光熾烈宛如日芒。

他心底深處忽然湧起一陣強烈的衝動,他一步一步,向卓王孫走去。

就算他是位真正的暴君,他也要忤逆他。

他站在卓王孫面前。

兩人都忽然發現對方的目光堅定、冰冷。

這是他們從不熟悉的。

楊逸之緩緩將手中的長劍插在面前的地上,血,不住地從劍鋒上滴落下來,將泥土染紅。

這個溫柔如月的男子,這一刻竟有了一絲傲然。

「你說過這是你的戰爭……」

他一字一字,凝視著卓王孫的眼睛。

「你錯了。」

「從這刻起,這將是你我的戰爭!」

「至死方休。」

卓王孫笑了。

他們的戰爭。

他終於要反抗自己了嗎?

為了武林正道,他沒有反抗過。

為了大明江山,他沒有反抗過。

現在,他卻反抗了。為什麼?難道只是為了這場戰爭?

不。

他並不這樣想。

他們的戰場,並不僅僅是這場戰爭。一旦開戰,便不可回頭。

至死方休。

那正是他想見的。

「好,我答應你。」

譏誚地笑意在他眸子中緩緩散開:「請做好全軍覆沒的準備。」

平秀吉凝視著眼前這杯茶。

裊裊的水煙從茶中升起,淡碧色的茶湯,似乎將騰起的霧也染碧了,像是一幅悠遠的水墨山水畫。

隱在畫後的相思,就像是古法繪成的仕女。

他正在凝視著茶煙後的她。

他知道她總想看清楚自己,看破自己的秘密。那是一個女子贏得戰爭的方法。但他相信,她絕不會成功。

幾天來,他出現在她面前時,相貌從來沒有相同過。從眉目纖細的少年,到赤眼火瞳的王者,再到平安時代儒雅靈秀的陰陽師。他還記得自己以女子的相貌出現在相思面前時,她臉上的驚訝。

那一刻,他相信相思以為看到了一面鏡子。

他不由笑了起來。擁有如此神秘可怕的鬼藏忍術,相思絕不可能看破他的真實面貌。

那樣,他就可以永遠將她留在自己身邊,看著這杯茶,看著這幅婉靜的仕女圖。

相思從茶煙中抬起頭:「你笑什麼?」

平秀吉凝視著她,赤眼火瞳中的笑意更加明顯:「你知道嗎?高麗戰爭中有了一個出乎意料的變化。」

相思並沒有動容。她對於戰爭並沒有太多興趣,除了憂心生命之外。

「明軍分裂成兩支軍隊,互相打了起來。」

相思淡淡哦了一聲,還是沒什麼興趣的樣子。

「你知道他們的統帥是誰嗎」?他凝視著相思。

相思心底隱隱有了一絲不安:「是誰?」

平秀吉緩緩道:「一位叫楊逸之,一位叫卓王孫。」

哐啷一聲,相思手中的茶碗打翻在地,她吃驚地睜大眼睛:「怎麼可能?他們怎麼會打起來?」

平秀吉搖了搖頭,問道:「你希望他們誰勝?」

相思窒了窒。誰勝?

這個問題為什麼要她回答?

她能回答什麼?

不知怎麼,這個問題竟讓她有些心虛。她本該毫不猶豫地說出卓王孫的名字,但楊逸之的身影卻突然飄過她的心底。她吃驚地發現,自己竟然相信,這個溫和的男子若跟卓王孫決裂,那就一定有他不得已的理由。

一定是卓王孫又做錯了什麼。

她霍然一驚----自己怎麼會有這樣的念頭?

怎麼可以質疑閣主?怎麼如此相信組這個白衣的男子?

從什麼時候開始,她就有這樣的念頭呢?

她緩緩坐下,更加驚訝地發現,這個念頭竟早已存在於她的心底深處,幾乎無法更改。

這讓她陷入深深的茫然中。

平秀吉凝視著她的表情,臉上露出了極為複雜的表情。

有時,他想她真是一幅仕女畫就好了,那麼他就可以將她捲起來,放入錦盒。不用老是這麼忐忑不安。

楊繼盛面沉如水,坐在太師椅上。

卓王孫在他對面,負手而立。

兩人所在的位置,正是送親的那座巨大的帳篷。日出之國的使者已憤然離去,迎親的帳篷早就空了,唯有篷頂上仍掛著鮮紅的燈籠,卻更像是高高懸掛著的恥辱。

這一切,都讓楊繼盛盛怒不已。他感到整個大明朝的臉面,都讓這兩個人丟盡了。

公主雖然一向天不怕地不怕,但在這位老人面前,不自覺地感到有些氣短,默默地站在椅子背後,不敢看他。

卓王孫的臉色倒平和,還帶著淡淡的微笑。這讓楊繼盛更加生氣,忍不住重重一哼,道:「無恥!」

卓王孫笑了笑,道:「楊大人何所見而言此?」

楊繼盛怒道:「公主和親之日,你鬧出如此醜事,難道還不覺得無恥嗎?」

卓王孫淡淡微笑:「我卻以為,此事是難得的轉機。」

楊繼盛聲音都在顫抖:「還能有什麼轉機?眾目睽睽之下,兩國使者面前,大明朝的臉都被丟盡了!」

卓王孫並不急於回答,而是等他平復下來,才淡淡道:「若由我來娶公主呢?公主清譽,大明朝臉面,豈不可以兩全?」

楊繼盛怒道:「胡言亂語!公主此來本是為了跟日出之國和親,卻嫁給了你,傳出去必是青史上的恥辱,豈是你娶公主就能彌補的?」

卓王孫道:「的確彌補不了。」

「但是,宣戰呢?」

「若是我娶公主之後,向日出之國宣戰,又該如何?」

公主吃驚地抬起頭。卓王孫淡淡微笑,如一輪旭日照亮整個營帳,他的話語很輕,卻帶著無法讓人拒絕的力量。

公主驚訝地幾乎窒息。她絕不能讓卓王孫向日出之國宣戰。

她將楊繼盛請過來怒斥卓王孫,就是要卓王孫取消掉娶公主的念頭。但卓王孫若是向日出之國宣戰,楊繼盛一定會被打動。

宣戰之後,中日和親之事自然作廢。卓王孫功勞如此之大,娶公主也不足為奇。楊繼盛等人要的只是卓王孫認認真真地同倭國作戰,其他的事並不怎麼關心。

何況,兩人當時曖昧情狀已是有目共睹,無論如何也抵賴不了。如今一紙婚書,大被遮醜,總是好事。

但對於公主來講,卻是無論如何都不能接受的壞事。

她絕不能嫁給卓王孫。她要嫁的人只有一個,那就是楊逸之。

她厲聲道:「不要相信他!他這個人反覆無常,絕不會兌現自己的諾言的!」

但她的心在慢慢墜落,因為她發現,楊繼盛的目光盯在卓王孫的臉上,連一絲都沒有看她。

「你說的是真的嗎?你要向日出之國宣戰?」

「真正的戰爭?」

卓王孫緩緩點頭:「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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