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二章 草木無情空寄泣

這一次,輪班的是清雨率領的劍陣。

清寧道長很信任這位師弟,他的年紀雖不大,但劍術幾已不下於清寧。所以清寧道長很放心地進入了夢鄉。他此刻一定要養精蓄銳,想出一個好計策,在黎明到來時將虯髯客抓住。

但他一合眼,眼前儘是百年古樹的影子,猙獰的藤蔓相互糾纏,像一條條巨大的血管,妖異而緩慢地蠕動著。彷彿他們置身的不是一座森林,而是一隻巨獸的腹臟。

清寧道長皺了皺眉。他行走江湖三十二年,什麼怪事沒見過。怎麼此刻的心情會如此浮躁?他深吸一口氣,運起武當心法,將胡思亂想全都壓下,吐納三周天,慢慢睡著了。

他做了一個夢,夢中林內的古樹全都活了過來,枝條盡皆化為赤紅。悄悄的,樹木們將枝條伸到熟睡的人群中,扎入他們的肌膚,貪婪地吸吮著鮮血。他拚命地呼救,卻沒人聽到。

突然,一聲凄厲的叫喊從北方傳來。清寧道長霍然驚醒,急忙率領劍陣向喊叫的方向奔去。

遠遠的,就見名叫靈山的小道自濃密的陰暗中奔出,面部扭曲,彷彿受到極大的驚嚇,直直指著前面,不住口地大聲叫嚷:「鬼!鬼!」清寧道長怒斥道:「道法正氣,天地乾坤,什麼鬼敢靠近?」靈山尖聲道:「真的是鬼!清雨師叔被鬼取走了腦袋!真的是鬼!」清寧道長的心陡然一沉,順著靈山的手指望去,赫然見到清雨正站在自己的前面。

——卻已沒有了頭顱。大團的鮮血潑灑在他的藍佈道袍上,尚未乾涸,透出濃濃的腥咸。幽微的火光中,一隻蝴蝶像是被血腥吸引來一般,圍著屍體轉了幾圈之後,緩緩振翅飛走。

清雨的頭顱不知去了哪裡。清寧擺擺手,六名師弟遍尋不著。

清寧喝道:「這必定是虯髯客下的毒手!大家就地休息,等天亮後跟他決戰,為清雨師弟報仇!」眾人答應一聲,心裡卻都感到一陣沉重。兇手來無影去無蹤。清雨道長武功這麼高,依然被他神不知鬼不覺地取走了頭顱。這仗,可怎麼打呢?

蘭丸斜坐在樹枝上,繼續揉著樹皮。他的腳下就是峨眉派的遇襲之處。清寧道長怕收屍時被虯髯客突襲,並沒掩埋峨眉弟子的殘軀。那些屍體有的橫在草叢中,有的被壓在樹下,奇怪的是,頭顱卻全都不見了。

蘭丸一陣詫異。中原的規矩這麼奇怪嗎?死了人不掩埋,反而將頭割下帶走?我們大倭國可不是這樣。死去的人是多麼可憐啊!

蘭丸剝起樹皮,小心將它們弄得柔軟,再擰乾水分,層層疊放起來。將樹皮鋪在木屋裡,聞著香味入睡,該是多麼愜意啊!

他好容易收集好一大抱樹皮,悄悄向木屋所在的大樹挪去。

地上那些橫七豎八的無頭屍體。讓他感到一陣噁心。不行,趕緊造好房子,趕緊睡覺,再看多了,會心理變態的。

他來到小木屋前,輕輕推開那道布滿苔蘚的木門。濃郁的血腥頓時撲面而來,令人作嘔。蘭丸的臉色陡然慘變!

幾十顆頭顱,整整齊齊地碼在木屋中間。眼珠已經發白,卻仍不肯閉上,彷彿兩團凝固的水銀。一起直勾勾瞪著他。

蘭丸嚇呆了,抱在手中的樹皮嘩嘩散開,從樹梢落到地上。憑藉著忍者的本能,他感到正有巨大的危險在緩緩靠近他。

但,周圍一片黑暗,什麼都沒有。只有極為輕微的簌簌聲,在虛空中振響,仔細聽時,卻又分不清從何而來,彷彿只是耳鳴。

蘭丸恐懼得幾乎要大叫起來,但他知道一旦出聲,敵人立即就會知道他確切的位置,所以,他用力捂住口,壓抑自己的恐懼。

沉靜的黑暗像是山一樣,慢慢向下壓來,伴隨的是那越來越近的簌簌聲,就彷彿有無數只螞蟻,正在鑽入他的鼓膜。蘭丸的心理防線一點點崩潰,他終於忍不住,慘叫一聲,向外奔出。

無聲無息中,他就覺自己的長髮被截去了一段。散發披垂下來,將他的眼睛擋住。但此時的蘭丸什麼都顧不得了,只是全力向前狂奔。

他一定要趕緊找到虯髯客,讓他保護自己。他能感覺到。睡夢中的中原人士已被他的尖叫聲驚醒,向這邊擁了過來。但他只能狂奔。

猛然,他的身子陡然一輕,被一人提了起來。蘭丸大喜,急忙睜眼,提起他的人,正是虯髯客。他剛想說什麼,卻見虯髯客的面色凝重至極。沖著他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蘭丸很乖覺地在虯髯客身邊坐下,然後,他看到了極為妖異的一幕。

離此處最近的七名中原人被蘭丸的叫聲驚動,追了過來。他們的腳步驚起了在森林枯葉中棲息的枯蝶與鳴蟲,發出一陣唧唧吱吱的怪啼。聽上去格外荒涼。雖然這七人的領隊已被殺,是倉促間湊成的劍陣,但他們全是武當、峨眉的二代弟子,戰鬥力依然頗為不俗。

但突然之間,他們的頭顱猛然飛起,而七具身子仍然在向前狂奔。

鮮血,如同節日的焰火般從脖腔里狂涌而出。而那七顆頭顱,卻並不墜落,反而詭異地懸停在空中,一動不動。七人面上的表情栩栩如生,有的震驚,有的恐懼,有的焦慮,有的惶然不知所措。就像是荒郊野寺里的雕像,凝止在死去的一瞬。

遠方傳來幾聲夜鳥的哀啼,真正的殺戮,終於拉開了序幕。

蘭丸驚訝地張大嘴巴,半天合不攏。真武劍陣的威力,他早就見識過,就算是虯髯客,都無法短時間內攻破,但此時,七名武當峨眉的二代弟子卻妖異地猝死在一瞬間。漆黑的森林,彷彿化身為恐怖的煉獄。

蘭丸幾乎連呼吸都不敢用力。緩緩的,那些頭顱彷彿被無形的線操控,向空中飛起,越飛越高,最後竟向蘭丸搭好的木屋落去。蘭丸忍不住打了個寒戰。如果他不是有完美傾向,造好木屋不及裝飾就睡進去。此時只怕身上已堆滿了頭顱。一想到這裡,蘭丸就不禁全身顫抖。

虯髯客的目光深邃,緊緊盯著那些頭顱。顯然,他也沒看出兇手到底是誰,又是如何行兇的。在這個黑森林中,彷彿潛藏著一個神秘可怕的敵人,他的出手詭秘莫測,武功高深至極。連吳越王都沒有自信能夠擋下他的一擊。這個人,究竟是誰?

夜,長得就像是一生。虯髯客沒有摸清楚神秘人的底細,不敢隨便出手,而中原人的屍體,仍在不住增加。

沒有兇手,沒有徵兆,突然之間,頭顱便拔空而起,熱血濺空。死亡人數,已經高達五十二人。上島來的正派武士,折損超過了三分之一。

恐懼,沉沉地壓在每個人心頭。夜,卻仍然很長、很長。

蘭丸鬱悶極了。溫暖的小木屋已成頭顱的墳場,不能睡覺,他的皮膚可怎麼辦?他仰天嘆息一聲,又急忙捂住嘴。他可不敢驚動那個隱藏在森林中的神秘高手。雖然他並不情願,但虯髯客還是離開了。虯髯客並不是一個坐以待斃的人,他要主動出擊,尋找兇手。蘭丸只好用隱身術躲在樹頂上,一動也不敢動。

露氣越來越重,粘在皮膚上,慢慢滑落,彷彿是一群不知名的黏蟲在身上不停爬行。好難受。蘭丸搖搖頭,這一路可真是苦差啊!他不由懷念起自己的團扇美酒,不由開始有些後悔。突然,他從樹上跳了起來!

因為,他看到了一件可怕至極的事情。

清寧道長吩咐縮小露營的圈子,命令僅剩的四個二代劍陣分成兩班,輪流守夜。不管黑暗中有什麼東西靠近,都只用真武劍氣遠遠禦敵。果然,如此布置後安全了很多。大家難得地安睡了一個多時辰。

清寧道長卻不肯休息。森林妖異的幻影仍然藏在他腦中,讓他有些心神不寧。他禁不住向四周看了一眼,那些古樹靜靜地伏在陰影中,並沒有化成夢中的粗大筋節。他不禁啞然失笑。難道是自己草木皆兵了?

突然,沉重的腳步聲自森林深處響起。清寧道長一驚,急忙示意守夜的十三人警惕起來。一股惡臭撲鼻而來,清寧道長急忙示意眾人屏住呼吸,以免中毒。腳步聲極其緩慢,從四面八方將他們團團圍住,一聲聲逼近,彷彿踏在他們的心上。終於,一切聲響都靜止下來。森林中的夜色也更加濃重。宛如一攤化不開的死水。

清寧道長運起內功,方能看到一丈之外。他的臉色霍然變了。

這一瞬間,他的腦海中只剩下靈山狂呼的那個字——鬼!

靠近的人,身上穿著武當、峨眉的衣服,上面染滿了暗紅的血跡。他們的行動僵硬笨拙,像是被拙劣手法操縱的木偶,正在一股神秘的意識驅動下,向生者一步步逼來。尤為可怕的是。他們都沒有頭顱,赫然竟是死在森林裡的那些無頭屍體!

清寧道長一聲清嘯,驚醒了所有睡著的人。大家慌亂地爬起,那些無頭屍體已經迫得很近了,他們扭曲的身體彷彿因嗅到活人的氣息而瘋狂,狂亂地向前撲著。弟子們忍不住驚呼出聲,掙扎著向後退去,誰也不敢靠近——白色的黏液不住從無頭殭屍身上的破洞中湧出,彷彿他們的身體正在迅速潰爛,成為惡魔的巢穴。

巨大的驚恐侵吞著弟子們的心,他們慌亂地擁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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