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卧雨幽花無限思

郭敖的臉色終於變了變。

不管他武功多高,都不可能托著這麼大一面銅鼓走到沙漠的。何況還有八壇酒,何況還有秋璇。這個女子看上去笑嘻嘻的,卻比鬼還鬼,精還精。他若真帶了這麼多東西上路,她一定會趁著他一不注意,就跑得影都不見了。

他能不能不帶這些東西?

不能。

因為秋璇說:「你要不帶這些東西,我就撒潑。」

一個撒潑的秋璇會是什麼樣?反正郭敖不太想見到。

所以他只有帶著她走。

如何走?郭敖嘆了口氣。

華音閣在天目山下,一片水域之中。進出華音閣的通路有兩道,陸路,水路。尤其以水路風光最是美麗,水徑靜幽,萍草點綠。循著水路出去,溯舟而上,過鄱陽、洞庭,入四川,經青海,便可進入西域沙漠。水路行船,就算帶著再多東西,也都不怕。

郭敖身形輕煙般消失。秋璇坐在花叢中等著。她笑嘻嘻地等著,不著急,也不逃走。相思仍然鎖著眉在花台上沉睡,也不知道是中了毒,還是被郭敖點了穴。

過不多時,一艘畫舫緩緩行了過來。那隻畫舫極為巨大,但又極為精緻。明朝造船技術已然極高,這艘畫舫又是數十名匠的心血所凝結,就算是海上風暴,也無法摧毀。整艘畫舫長七丈三尺,寬一丈八尺,高一丈三尺,宛如一頭蒼龍靜靜地蹲伏在水中。

秋璇笑了:「卓王孫做閣主多年,不好器玩,連名馬都沒養幾匹。一共就造了這兩艘船,造得一模一樣,華麗無比,精緻無比,連船頭的龍飾、都是一模一樣。若不是龍首上刻的字不同,幾乎無法分辨。平時拿著像寶貝一樣,連我都不捨得給。你倒好,趁著他不在就給盜來了。他若回來,一定不會放過你。」

她嘖嘖稱讚著,提起裙裾,踏上了船頭,留下一地東西讓郭敖收拾。

「這艘船名曰『木蘭』,另一艘叫做『沙棠』。都是以精鋼為龍骨,船體由海柳木所造,堅固之極。別看水面上只有一丈三尺高,但水底還有一丈三尺。艙內分雙層,最底一層儲存了各種佳肴美酒,肉乾菜蔬,足夠十幾個人吃喝一年的了。上面一層則布置了九間房屋,由紅毛國巧匠所造,就算在大風大浪之中,也不會受到任何顛簸,舒適之極。你選了這艘船,真是有眼光,連我都不由得要稱讚你了。」

「十幾個人能吃喝一年,我一個人豈非要吃十幾年?太好了。」

郭敖:「還有我。」

秋璇吃驚道:「你也要吃?我還以為你不會說話不會吃飯呢!」

她笑了:「要是你吃的跟你說的一樣少,就好了。」

船的甲板很平整,裝飾的不像是一條船,到像是一個花園。中間一個亭子,裡面種滿了鮮花。尤其妙的是還有一棵樹,樹下面是一張湘妃竹做的貴妃榻。秋璇也不管郭敖,徑直坐了上去,悠然蜷起腿,一面輕輕揉著腳踝,一面自顧嘆道:「今天可真是走了不少路,不知道這船上能不能洗澡……」

郭敖並不理她,只顧將一大包袱衣服,八隻大酒罈子,那隻巨大的鼓連同相思都運到船上去。

別的都好辦,衣服送到艙房中去,相思放到秋璇身旁,酒放到最下一層,一隻擺到甲板上,以備秋璇隨時飲用。只有那隻大銅鼓最難辦,郭敖費了半天勁,終於將它抬上了船尾,用繩索系住,勉強固定了起來。

當他坐到船頭上時,秋璇已經將指甲全都修了一遍。

秋璇:「可以走了么?」

說著,她輕輕扳動了一下躺椅邊上的龍首,一陣吱吱呀呀的聲音傳來,畫舫輕輕振動了一下,徐徐向前行去。

秋璇笑道:「這艘畫舫的機關乃是紅毛國技師打造,又稱為自行船,不用人力,只靠機關之力行走。你選了這艘船,可省了不少力氣。要不,從這裡划到西域去,非累死你不可。」

她這話郭敖深表贊同。

無論如何,能省勁總比不省勁要好一些。

亭亭畫舸系春潭,直至行人酒半酣。不管煙波與風雨,載將離恨過江南。

宋代之詩,以此詩最是風流蘊藉。天色漸陰,適時地下起了一陣春雨。江南的雨,淅淅瀝瀝,沾不濕人的衣衫,卻沾濕了萬種閑愁。煙雨空濛,華音閣的紅牆綠樹都籠罩在淡淡的迷濛中,漸漸遠去了。

秋璇斜斜倚著貴妃榻,夭紅的衣衫垂落,琥珀盞握在手中,儘是慵懶的風情。水徑幽深,漸漸出了華音閣,眼前開闊起來。兩岸青山森立,在煙雨中彷彿濃得化不開的墨,正欲臨一巨幅山水,畫舫行走在青山綠水之間,是萬種翠中的一點紅。

江水宛轉,繞山而行,繞出了九曲十八彎。每一曲一彎,都盪出清新的美景,令人目不暇接。郭敖淡淡坐著,目光如望遠山,顯得有些落寞。

江山如畫,卻無他立錐之地。

他已被這個世界遺忘。

秋璇忽然抬手,指著遠處道:「傳說此地山中有一種奇特的花,花名『惜別』,只在雨中盛開,因為花上的雨滴,點點皆是臨別之淚。

「如今我離家在即,你能不能采一朵贈我?」

她的聲音中滿是憂傷,一如山中幽嵐,輕輕縈繞。

郭敖順著她所指看去。那是一朵懸崖上的花,花色緋紅,顏色跟秋璇身上的衣服恰好一致。花長在遠處的青山上,在濃濃煙雨中顯得那麼醒目。

還沒等郭敖回答,秋璇扳轉龍首,向懸崖行去。

郭敖並未阻止。這艘船雖然巨大,但極好操控,龍首向左,船便向左;龍首向右,船便向右;龍首向前,船便行駛;龍首向後,船便停止。

只是那懸崖看去雖然近,真正走起來,卻越繞越遠。畫舫在青山叢中繞來繞去,拐過了不知多少個彎,方才到了懸崖之下。郭敖輕輕躍起,將紅花採下,放到秋璇手中。

秋璇笑盈盈地接過,看了片刻,卻嘆道:「原來傳說中的惜別花,放到手中看時,卻也只不過如此。」

她搖了搖頭,俯身將花放到水中,任它隨水而去。一瞬間,波光返照,映出她紅衫翠鬟,面如芙蓉,彷彿傳說中凌波的仙子。

她瞥了郭敖一眼:「你不著急?」

郭敖淡淡道:「不。該著急的是你。」

秋璇:「我為什麼要著急呢?」

郭敖沉默著,緩緩道:「你不覺得相思姑娘一直沉睡,會有些不正常?」

秋璇臉色變了變。

郭敖:「有種劍法,也被稱為邪劍,雖然沒有飛血劍法那麼有名,但見過的人,無不談虎色變。無論是什麼人,只要被這種劍砍中,全身氣血都會慢慢僵硬,漸漸地不能言,不能動。過了七七四十九天之後,就會變成一具傀儡,再也無藥可救。你知不知道這叫什麼劍法?」

秋璇一字字道:「傀儡劍法。你用傀儡劍法刺了她?」

郭敖:「沒有。我只是說,有這樣一種劍法。」

秋璇盯著他。郭敖的目光淡淡的,神情隱在煙雨中,似乎永遠看不清楚。沒有人知道他心中有什麼打算。

秋璇不再說話,用力板了一下龍首,船向前行去。

郭敖靜默地坐著,似乎無論秋璇做什麼,都跟他一點關係都沒有。

船,划過了青山,行入更彎曲的水徑中,卻不知道究竟要去向何方。

煙雨更加濃了。

四月的江南,已快進入梅雨季節,雨一下起來,常常就是半個多月。畫舫漸漸駛出了青山曲徑,進入了開闊的江面。水氣蒸騰,更加看不清方向。

夜色漸漸陰沉下來,薄薄的暮氣跟水氣交蒸在一起,畫舫上亮起了一盞紅燈,在風霧中輕輕搖曳,就像是一隻昏昏欲睡的眼睛。

秋璇側卧在貴妃榻上,彷彿已經睡去了。郭敖端坐在船頭,像是在想著永遠想不完的心思。三年來,他太習慣于思索了,這使他常常沉浸於自己的世界,而忘了周圍的風物。

夜色漸沉,又漸漸明亮了起來。這艘畫舫,在江面上整整行駛了一夜。黎明的曙光照亮了眼眸時,煙雨卻更加迷茫。雲彷彿沉得就壓在頭頂上。空氣沉悶得幾乎喘不過氣來。江水,也泛著深沉的黑色。

郭敖猛然覺得有些不對。

他回頭,就見秋璇正蜷縮在貴妃榻上,春水般的眸子眯成細細的一線,朝著他微笑。

「歡迎到大海上來。」

郭敖錯愕。

大海?

他們不是航行在江面上嗎?

秋璇看著他無法再板起臉來,就覺得一陣好笑。

她悠悠伸了個懶腰,笑道:「你覺得我們是在江上么?你錯了,從我們摘得那朵花的時候,我們就在海上了。因為那片山不是山,而是海島。你聽沒聽過一首詩?『鷲嶺郁岧嶢,龍宮鎖寂寥。樓觀滄海日,門對浙江潮。』這是宋之問詠的靈隱寺。是說站在靈隱寺的樓上,就可以看到滄海日出;而打開靈隱寺的門,就可以欣賞浙江生潮。而華音閣離靈隱寺並不遠。」

郭敖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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