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佛滅

湛藍的穹廬已被無邊的彩霞染亂,而下方的萬頃雪原卻依舊如一塊巨大的琥珀,靜靜的向天際延伸開去,倒映出周圍雪峰的偉岸身姿。

沁血的夕陽透過雪峰的罅隙,將大團光影灑在額倫寺高聳的暗紅尖頂上,讓那本已破舊的寺頂也顯得輝煌起來。

額倫寺是藏西一處百年古寺,也曾經繁榮一時,但近十年來已經沒落,寺院金漆零落,磚木殘敗,香火微薄,遠不如附近的哲蚌、甘丹寺那樣聲名煊赫。寺中修持的僧侶接受著藏民們不多的供養,晨鐘暮鼓,過著與世無爭的生活。

年輕的僧人們在朝陽升起的時候打開朱紅的寺門,誦念佛經,打掃寺院,為前來膜拜的藏民們講法、賜福、治病,到了太陽落山的時候,再關上寺門,分齋、誦經、入定……

少年僧人漸漸長大,成為中年喇嘛,遲早有一天也會變為長須斑駁的老僧,但那一張張清瘦的臉上卻始終掛著悠然自得的表情,他們本以為,自己能永遠侍奉神佛,終老此生。然而,誰也沒有想到,他們這份安寧的夢境,註定了要在今天破滅。

傍晚,一個年輕喇嘛如往常一樣,正要輕輕關上那重朱漆斑駁的大門,遠處一陣牧歌傳來,他無意中抬起頭,向寺外的茫茫雪山望了一眼。

落日下,一對牧民夫婦正驅趕著大群氂牛回家,夕陽垂照,牧歌飛揚,他似乎看的痴了,久久倚著門柱站立,竟連伸出去關門的手,都忘了收回來。

夜色漸沉,年輕喇嘛的眼神也迷茫起來,稚嫩的臉上浸透了思鄉之意。年邁的祖母,年幼的妹妹,還有院子里那條忠誠的小狗,現在不知道怎麼樣了?他有無意中,輕輕嘆息了一聲。

宛如回應一般,另一聲嘆息同時想起,年輕喇嘛不由一怔。這樣空曠的雪原,是不該有回聲的,更何況,那聲音如此陰冷、詭異,分明不似人聲,而彷彿是傳說中魔鬼的冷笑。

年輕喇嘛心中一驚,向聲音來處看去。

就在他抬頭的一瞬間,眼前突然綻放開一團極濃極鮮的紅色,腥鹹的氣息瞬息瀰漫在夜風中!然後他感到脖子上一輕,整個世界頓時神奇的旋轉起來,和大團的血紅一起,轟然墜地!

塵埃在他眼前揚起,抽搐般的劇痛這才布滿了全身,他拚命想喊叫,卻發現自己已無法開口——因為他的頭顱,已隨著滿腔熱血,一起跌落!

那聲魔鬼般的嘆息又重新響起,一條黑影彷彿突然分開雪白的光影,從不可知處冒了出來,鬼魅般向額倫寺門中飄去。

砰的一聲悶響,那具還在顫抖的軀體被推倒,跌入積雪,一條條黑影宛如地獄開啟時放出的惡魔,緊跟著跨了過去。

從這一刻起,額倫寺的命運已經註定。

一聲聲慘烈的呼叫劃破昊茫星空!

荒漠的雪原上燃起熊熊火光,星月黯淡,茫茫黑暗夢魘般籠罩大地,唯有寺廟上方一小塊夜空被大火映照得明滅不定,宛如大片墨黑中伸出一直血紅巨爪,沉沉垂罩在額倫寺上空。

屠戮,完全不可阻擋。

那群黑影彷彿得到了惡魔的力量,輕易粉碎額倫寺僧侶的一切抵抗。

雪亮的利劍、長弓、轉輪、法杖被那群黑影握在手中,在狹窄的寺廟中恣意亂舞,每一下,都伴隨著刺入人體的悶響,和橫飛而起的殘肢。

聖潔的佛法之地瞬間如化地獄變相。

鮮血染紅了經幢、樑柱、法器,甚至大威德金剛慈悲、怒目的兩張面孔,都被染得血紅,卻依舊寂然無語。

如今,就連神佛也只能眼睜睜的看著眼前這場慘絕人寰的屠殺!

也不知過了多久,慘叫聲漸漸小了下去,滿地鮮血,也逐漸變成暗黑。那群黑影殺死了寺中大半的僧侶後,選出倖存的七個僧侶扔到寺院中心的屍堆中,再如黑雲一般聚攏,將他們重重包圍起來。

七位僧侶有老有少,似乎都還未從極度的恐懼和震撼中清醒。他們有的滿臉悲憤,怒目注視著這群劊子手;有的瑟瑟戰抖,躲在同伴身後,有的卻毫無表情,茫然的抬頭望著這群黑衣惡魔。

眼前的這群惡魔,每一個都全身籠罩在墨黑斗篷之下,看不清面目,唯有手中的法器冰冷如雪,額倫寺僧人的鮮血還正從雪亮的鋒刃上點點滴落。

突然,那群黑影當中分開一線,舉起手中法器,向中致禮,似乎在迎接某位大人物的到來。

一個人影緩緩向僧人走來。

同樣的黑色斗篷,同樣手中冰冷的長劍,但他的聲音卻十分溫煦:「諸位大德。」

旁邊一位黑衣人遞上一支火把,隱約照出來人的面容。

來人金髮垂肩,雙眸中透出淡藍的微光,看上去竟十分清俊溫婉,彷彿一位來到藏地修行的異國王子。

額倫寺僧人面面相覷,甚至不敢相信,他竟然就是這群惡魔的領導者。

那人淡淡微笑道:「在下曼荼羅教獅泉河守護者桑戈若,此次前來貴寺,是想向額倫寺諸位大德借一樣東西。」

曼荼羅教!倖存的七位僧人不禁駭然變色。

曼荼羅教本是流行在印度的教派,信奉毀滅之神濕婆,以活人獻祭,是印藏一帶最為邪惡的教派之一。然而此教一向蝸居印度,與藏邊素無往來,額倫寺眾僧人更是只聞其名,不知其詳。直到一月前,額倫寺活佛潛修三載,終於參悟夢境神通,可以在夢中觀照未來。全寺上下本已準備好慶典,恭賀活佛修行大進,沒想到活佛觀照未來後,竟宿夜嘆息,宛如看到了極為可怕之事。

此後,活佛入定苦思七日,卻仍然沒有破解之法,最後竟決定提前十年圓寂,以避大劫。諸位弟子苦苦挽留,活佛也只是搖頭不語。

活佛示寂前留下的只有一句話,「天雨曼荼羅花,諸天滅劫就要降臨了。」

這句話宛如秘法魔咒般,陰雲般籠罩在額倫寺眾僧侶心頭。最初的幾天,額倫寺上下也曾謹慎戒備,只是一個月過去了,周圍一切如常,僧人們也鬆懈下來,有些年輕僧人甚至忍不住暗中懷疑,難道活佛觀照出的未來,只是一場毫無根據的惡夢?

沒想到,八月十日,活佛圓寂後的整整四十九天,這場惡夢終於被鮮血化為現實!

黑衣人手中的火光搖曳,照出四周煉獄般的慘狀。額倫寺眾僧人就坐在暗黑的血泊中,瞠目結舌,似乎已被驚恐和悲痛完全擊倒。

桑戈若的目光從這些僧人臉上掃過,似乎等得有些不耐煩,道:「帕帆提女神像,到底在哪裡?」

神像?額倫寺諸僧人一怔。難道他們這樣大肆屠戮,尋找的不過是一張女神圖像?

一個年輕僧人喃喃道:「帕帆提女神是誰?」那個「誰」字剛剛出口一半,就化為了一聲凄厲的慘叫——他的整條右臂帶著大半個肩膀,已經被桑戈若的劍生生劈下。長空中一大片血雲噴濺,將其餘六位僧人的頭臉完全染紅!

傷者慟聲慘呼,揮舞著僅存的殘臂,向桑戈若撞去,卻只邁出半步,就已跌倒。他身旁中年僧人一把將他緊緊抱住,一面幫他止血,一面不住念誦經文。傷者的身體劇烈抽搐了幾下,漸漸沒了呼吸。

桑戈若伸出手指,彈了彈劍尖,血滴噗的散做無數粉珠,灑在諸僧人的臉上。額倫寺僧人抬起頭,目光中全是怒火,恨不得將眼前的敵人碎屍萬斷。

桑戈若淡淡道:「諸位想起來帕帆提女神是誰了么?」

眾僧人一言不發,牙關都快要被咬碎。

桑戈若微笑了一下,看著自己的手指,數道:「一。」刷的一聲輕響,長劍已指向一位小喇嘛。小喇嘛看去只有十二三歲,彷彿是剛入寺廟修行不久,他嚇得臉色慘白,瑟縮在那位中年僧人身後。

「二。」他的笑容依舊溫煦,然而聲音已經冰冷。

「三」字還未出口,那個中年僧人放開屍體,一把將小喇嘛護在身後,沉聲道:「帕帆提女神是印度傳說中毀滅神濕婆的妻子。她的法像的確曾藏在鄙寺中,但現在已經不在了。」

桑戈若哦了一聲,依舊微笑道:「在哪裡?」

中年僧人抬頭直視著桑戈若,一字字道:「已在一個月前,與活佛肉身一起火化!」

桑戈若微微皺眉:「火化?」

中年僧人點頭道:「因為那副圖,本是額倫寺代代秘傳之物,一直絕無副本,只刺在活佛身上。」

桑戈若臉色不禁一沉。

中年僧人凄然笑道:「一月前,活佛觀照未來,知道曼荼羅教將喚醒毀滅神濕婆,興起滅佛浩劫,而毀滅神濕婆覺醒的必備機緣,就在於這張帕帆提女神像!活佛知道自己的力量無法與曼荼羅魔教抗衡,才不得以提前示寂,囑咐我們將他的肉身與此圖一起火化,了斷因緣!」中年僧人霍然抬頭,逼視桑戈若道:「如今,就算你殺光我們,夷平額倫寺,帕帆提女神像也是找不回來了!」

桑戈若清俊的臉上陡然騰起一片陰冷的殺意,一字字道:「那我只好殺光你們,再一寸寸搜索女神圖像了!」

話音未落,劍光已如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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