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章 八瓣梵花出玉府

他這一喝聲音並不是很高,但天地間頓時寂靜下去,再也沒有別的聲音。

眾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他摟過步小鸞,一字一句的道:「再這樣下去,我們將永墜曼荼羅陣中!」

眾人神色都是一凜。只聽他沉聲道:「所謂曼荼羅之陣,傳說是由梵天的八個兒子幻化。入此陣者,必永墮輪迴,在陣中生生死死,轉劫不休。我們所看到的無綮、喜舍、頊魍、蜉蝣四國之民,俱是千年來被禁錮陣中者,他們世世代代生活於此陣之中,以往的一切都已忘記,只按照陣主的暗示,形成不同的面貌、性格、習俗,世代聲息繁衍下去,全然不覺周圍皆是幻境。」

小晏皺眉道:「按照卓先生的意思,我們若不能堪破此陣樞紐,下場就和這些人一樣。」

卓王孫道:「正是。」

小晏道:「敢問此陣樞紐何在?」

卓王孫臉上浮出一絲笑意,緩緩道:「八苦諦。」

小晏眸子中神光一動,道:「你是說我們入陣以來所歷諸事俱是附和佛家八苦而來?」

卓王孫微笑道:「殿下果然言出必中。」

小晏若有所悟,正色道:「佛家雲,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五蘊盛為人生八苦,凡塵之人,莫能超脫。就我們入陣所見而言,無綮國之於生,喜舍之於老,頊魍於病,蜉蝣於死,莫不集世人之大成,以為代表。我們一路行來,正好盡皆親歷。」

卓王孫道:「不但如此。每一次新的陣法引發,皆因為我們自身不可超脫的情孽。而每次我們擺脫之心越重,所經歷的災劫也就越大。當八苦完全歷受之時,也就是我們本性迷失,永墮曼荼羅陣之日。而剛才,最終的末劫已經運轉了!」

眾人神色都是一變,步小鸞看了看手指,搖頭道:「無綮、喜舍、頊魍、蜉蝣……不對呀,我們明明只經歷了四種,怎麼會最後的陣法就開始運轉了呢?」

卓王孫道:「前四種劫難為外力之苦,也能靠外力終結。所以我們雖偶然涉足其間,但終能擺脫。而後四種劫難卻為心魔,除了自身定力之外,一切武功、機智、謀算皆為無用之物。更為兇險的是,其發動毫無徵兆,也無實際的人物、國度依附,突然襲來,我們幾乎都墮入其中。」

步小鸞不解的道:「你是說剛才後邊那四種苦已經發動了?我怎麼沒看出來?」

小晏頷首道:「的確。剛才曼陀羅脅持相思姑娘之後,故意出言相激,分別引動紫石姬的怨憎會之苦,以及……」他猶豫了片刻,終於改口道:「卓先生的愛別離之苦……」

他還沒說完,已被步小鸞搖頭著打斷:「真是聽不明白,那五蘊盛又是什麼意思?」

小晏也不生氣,微笑著回答道:「所謂五蘊盛之苦,正是前邊七苦的綜合。當我們每人心中的弱點都被引動,眾苦匯聚之時,五蘊盛之苦也就實現了。八苦歷畢,末劫隨之潛行而至,若非卓先生強行喝止,我們想必都已墜此劫中。而我們幾人之中,又已紫石修為最淺,所以心魔也就最重。我和楊盟主心中各有隱情,故也被觸動。倒是小鸞小姐心中一物不存,反而受害最輕。」

步小鸞臉上露出一絲得意的微笑,又宛如突然想起了什麼:「可是……姐姐被曼陀羅抓走了,你們為什麼不去救她?」

卓王孫淡淡一笑道:「不需要。」

步小鸞疑惑的道:「為什麼呀?」

卓王孫拍拍她的頭,微笑道:「因為曼陀羅根本沒有逃走。她一定正在附近聽我們講話。」

步小鸞驚道:「啊?」急忙向四周張望。

小晏和楊逸之神色也是一動。楊逸之看著卓王孫,想說什麼,終究覺得不便開口,拂袖背過身去。小晏道:「卓先生的意思是?」

卓王孫笑道:「她只要踏出一步,也會墮入此陣之中。」

步小鸞扯著他的衣袖道:「為什麼?」

卓王孫將她抱得更緊了點,緩緩道:「曼荼羅陣之玄虛,正在於只要有情之人入此陣中,皆會受其迷惑。曼陀羅之所以能來去自如,是由於陣主預先在她身上種下封印,能隔絕一切情緣。然而這一次我們搶佔先機,捉住火狐,將她困在鄔闋陣中。她雖然將計就計,趁機誘發我們心中諸魔,借光遁走,然而這最後一著,終究是行得倉猝了。她雖引動我們『怨憎會』、『愛別離』兩種苦諦,卻少了『求不得』之苦。而自我們入陣以來,一舉一動莫不在陣主監視之下,這次又怎會任曼陀羅失手?」

小晏皺眉道:「依你所見,是陣主另行誘發了求不得苦,最終逼我們進入『五蘊盛』之境?」

卓王孫道:「是。而這『求不得』苦的寄主卻不是我們,正是曼陀羅本人。」

小晏沉吟片刻,道:「你是說陣主為了發動五蘊盛之苦,寧可放棄曼陀羅,從而在不知不覺中解開了她身上的封印?」

卓王孫點頭道:「其實,陣主雖然解開了封印,但是若非曼陀羅自己心中存著求不得之念,也是無法引動的。從我們一踏入曼荼羅陣時,她就提出過,用治療小鸞來交換相思,這就是說,她極想將相思帶走,這就是她的所求之念。看來陣主對曼陀羅這一念早已瞭然於心。」

小晏道:「然而,曼陀羅與相思姑娘素無交往,這『求』與『不得』之心又從何而起?」

卓王孫搖頭道:「『求』的因緣我一時也不明白,至於『不得』……曼陀羅的遁形之術全靠陣主封印,她若想帶著相思逃走必然要先引動她的心魔,然後才能施法。然而她沒有料到的是,她並沒有能完全操縱相思的情感。所以曼陀羅雖借著楊盟主一擊,將自己和相思的身形潛藏於夜色中,但實已是強弩之末,再走一步也不行。本來她若趁著陣法尚未完全發動,仍可扔下相思自己逃走。然而我不明白的是,她心中居然存著極強的執念,一定要將相思帶走,有心而無力,是所為『求不得』。我們現在所說的話,她都歷歷在耳,卻一聲也不敢出,一動也不敢動。因為只要輕有動作,遁法就會完全破解,暴露於我們面前。」卓王孫淡淡一笑,道:「曼陀羅,若是你師妹蘭葩在此,一定會明智的走出來。否則,再過半盞茶的功夫,相思神智一旦完全恢複,遁法不攻自破,到時候,你一定後悔沒有把我們帶到陣主面前。」

夜色中傳來一聲極輕的微響,宛如一道透明之璧砰然破碎了,化成一地淡淡熒光。夜幕宛如被撕開了一道間隙,而曼陀羅就站在夜幕之後。相思熟睡般躺在她身旁的草地上,紅裳宛如展開一朵夜風中的優曇。

曼陀羅猶豫的看著她,最終還是伸手在她額頭上輕輕一點。

相思睜開雙眼,立刻的從地上坐起來,警戒的望著曼陀羅。

曼陀羅看了看她,搖頭嘆息道:「我只是沒有想到,最後竟然沒能完全引動你的心魔。」

卓王孫冷冷道:「你錯就錯在太得意,故意給了她一個機會,去看我的眼神。」

曼陀羅苦笑道:「我是沒想到你居然那時候就已經看透了曼荼羅陣的樞紐所在。也沒想到在那種情況下,她居然能在短短一瞥中看透你的心意。」

卓王孫示意相思過來,對曼陀羅淡淡笑道:「她就算不是全懂,也至少懂了一部分,這就夠了。」

相思似乎剛剛從夢魘中醒過來,眼中還殘留著驚懼的神色。她遲疑了片刻,突然站起身,飛一般撲到卓王孫懷中,輕輕啜泣起來。

步小鸞趁機拌了個鬼臉,故意拖長了聲音道:「乖~~~」

卓王孫輕輕拍了拍相思的肩,轉而望著曼陀羅,似乎在等她決定。

曼陀羅注視著他,緩緩道:「卓王孫,我以前的確是小看你了。

卓王孫微笑道:「現在呢?」

曼陀羅深深吸了一口氣,道:「現在,我可以帶你去見曼荼羅陣的真正主人了。」

傳說中亘古已存的曼荼羅陣每一代都會在世間找到一個主人。運轉,維持,擴張這個古往今來最神秘,最強大也是最宏偉的戰陣。

而這個人,無疑擁有著不可思議的力量。

夜已深,山中霧氣正濃。然而在去見曼荼羅陣主人的路上卻平靜得異常。連這幾日來最常見東西——驚飛的夜鳥,盤棲樹枝的巨蟒,夜間跌落的果實,甚至連一隻飛蛾,流螢都無影無蹤。似乎萬物都在退避,敬畏的遙望著叢林正中那條毫不起眼的羊腸小道。

那條小道荊棘叢生,似乎很多年沒有人到過了。兩旁的巨木參天聳立,排得密不透風。與其說是樹,不如說是兩道牆。

曼陀羅走在最前邊,步子不快也不慢。她似乎根本不需要在夜色中稍稍頓足,來尋找方向,而是宛如被一種無形的力量召喚著,在那些幾乎無窮無盡的小道中來往穿梭。每一條小道都幾乎完全相同。然而,沒有人懷疑曼陀羅是故意帶著他們在原地打轉,因為此刻就算她自己踏錯一步,靈魂也將永遠禁錮在曼荼羅之陣中。

不知不覺,東天已經微微發亮。

一股乳白色的濃霧帶著清晨的峭寒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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