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 山中之人好長生

相思疑惑的望著楊逸之,道:「為什麼?」

楊逸之道:「因為村長之妻的殘骸絕非僅僅這一片。」

相思一怔,顫聲道:「你是說還有其他的嬰屍會被蠶食?」

楊逸之緩緩點頭道:「正是。只不過倥杜母在冰湖中幾乎不能移動,只能靠湖底暗流緩緩接近嬰屍,所以從岸上喜舍人的狀況來看,其他嬰屍暫時還沒有受到侵害。」

相思道:「也就是說,我們還有時間?」

楊逸之搖頭道:「倥杜母雖未過去,然而,月牙湖中的嬰屍現在正在衝破結界,向芙蓉澤移動。」

相思訝然道:「難道,難道他們會主動尋找倥杜母?為什麼?」

「因為怨氣,」楊逸之望著六芒陣中那群神色驚惶的喜舍人,嘆息一聲,道:「月牙湖中的童屍剛剛出生就被沉入湖底,受寒流冰浪折磨,夜間還要被親生父母吸取精氣,其痛苦任何人均無法忍受,何況初涉人世的嬰兒?他們一旦出生,就決定了將永受其苦,不入輪迴,不得解脫。因此,月牙湖底已成怨氛糾結之地,之所以被禁錮,只是喜舍人在埋葬嬰童之初,已在湖底布下法陣,那些七色彩珠,正是法陣樞紐所在。而如今,倥杜母將東面法陣打破,那些嬰靈正在失去禁錮,他們與其說是被倥杜母蠶食,不如說是自願捨出身體,與倥杜母殘軀結合,當村長妻子的殘軀無盡復活時,他們的怨魂也就可以脫離被禁錮的身體,附在倥杜母身上衝出湖面!」

相思驚道:「那麼,豈不是又是一場倥杜母之災?」

楊逸之搖頭道:「倥杜母數量雖多,然而毫無頭腦,不足為懼,這些嬰靈怨氛糾結,凶戾狡詐,一旦凝形而出,絕非倥杜母所比。」

相思怔了片刻,喃喃道:「那我們該怎麼辦呢?」她的目光有幾分哀懇,投向楊逸之。

楊逸之默然片刻,終於道:「離開曼荼羅教之時,我曾立下重誓,終身不能提起曼荼羅教之事,因此在天朝號上,我心中雖有所疑,卻一直不能明言。如今,我們已進入曼荼羅法陣,在此陣中,我說的每一句話,做的每一件事,都只能讓面臨的危險更加巨大。無奈事已至此,我也只有坦言……黧水嬰靈之陣唯一的弱點,就是嬰屍在和倥杜母完全結合前,十分脆弱,只要脫離水面直接受到陽光的照射,就會化為灰燼。」

相思一怔,道:「你是說,我們只有將月牙湖中的嬰屍全部撈起,放在陽光把他們暴晒成灰?」

楊逸之凝視著幽不見底的湖水,道:「這就是我們唯一能作的。」

相思回頭看了岸邊的喜舍人一眼,道:「那麼他們?」

楊逸之搖頭輕嘆,似乎很難做答。

卓王孫斷然道:「我們能做的,就是立刻斬斷他們身上的紅線。」

相思一怔,繼而想到水中遊動的那些蒼老腐敗的臉孔,不由打了個寒戰:「斬斷了,他們會變老么?」

卓王孫淡淡道:「他們只不過回覆該有的模樣罷了。幾百年前,他們就只是靠著邪陣苟延殘喘的活屍而已。」

相思望著人群,那些醜陋但是看上去仍然十分年輕的喜舍人,正跪在岸邊的六芒圖案中低聲的祈禱。他們惶然望著天空,全身唯一明亮的眸子也變得沉沉如死灰,一些夫婦彼此摻扶,抱頭哭成了一片。

相思搖頭道:「不,我們不能殺死他們。」

卓王孫淡淡道:「自作孽,不可活。」

相思回頭看著他,重重的道:「正因為他們有罪,也正在為自己的罪過受難,我們才應該救他們!」

卓王孫遙望湖波,道:「對於邪惡而言,毀滅是唯一的拯救。」

相思一時語塞。正在這時,那群喜舍人緩緩從六芒圖案中站起身來,面向湖心,遙遙遠望,口中輕輕唱著一些呢喃不輕的歌謠,似乎在乞求什麼。

月亮已經沉到了地平線上,照得湖面宛如一大塊沉璧。在紫青色天穹的另一邊,漸漸顯幾抹氤氳的霞光,天色似乎即將破曉。

湖岸邊一片輕微的破水聲,那群喜舍人一瞬間都已經躍入湖中,他們入水極輕極快,水面剛剛濺起一些微浪,就已平靜下去。

相思回過神來,訝然問道:「他們在幹什麼?」

卓王孫道:「不知道。或許是想搶了嬰屍逃走,或許是他們不想再活下去,要從湖底取出嬰屍自行了斷。」

相思道:「那我們……」

卓王孫看了她一眼,道:「我們只需立刻斬斷絲線。」

楊逸之道:「且慢,我剛才聽到這些喜舍人輕聲交談,他們的確是想取出嬰屍,在朝陽升起的時候與之同歸於盡。」

卓王孫微笑道::「他們想怎樣,都無關我的決定。」

楊逸之皺眉道:「這些喜舍人看上去醜陋狡猾,然而暗中卻極度自負美貌。他們寧願在朝陽中和嬰屍一起灰飛煙滅,也不願被倥杜母蠶食或者變得老朽。卓先生何不遂了他們的這個心愿,苦苦相逼,於卓先生何益?」

卓王孫冷笑一聲,正要答話,湖波微動,那群喜舍人已經從水下鑽了出來,每人懷中都抱著一具嬰兒的屍體。

那些喜舍人木然向六芒陣中走來,臉上既帶著深深的哀慟,也有惶恐到了極至之後寧靜。那個方才在陣中領頭唱歌的喜舍人最後一個從水中走出,一手抱著嬰屍,另一手捧著一大團絲線。他將前面每個喜舍人身上的絲線從中折攏,團在一起,每條只留下幾丈長的餘地,讓其他喜舍人可以抱著嬰屍,在六芒陣的範圍內行動。

那人徑直向著卓王孫走來,神色似乎有些懼怕。他猶豫了一會,又依依不捨的看了手中的線團良久,終於還是將它遞到卓王孫面前,口中低聲念道著什麼。

楊逸之看著他,嘆了口氣,對卓王孫道:「他將全族紅線交到你手中,作為證物,希望你能給他們機會,讓他們能保持現在的容貌,在日出時死去。」

卓王孫道:「對青春貪戀到這個地步……」他輕輕一揮手,沒有接那團紅線。

楊逸之對那人低語了幾句,那人躬身作出一個道謝的姿勢,他身後的喜舍人齊聲低應了一聲,聽上去不像是歡呼,倒像是低聲哭泣。

他們退到湖岸正中的六芒圖案里,動手脫身上那些破朽不堪的衣服,還不時從腳下撈起水來,往身上澆著。

那群喜舍人在用力擦洗自己和懷中嬰屍的身體,有些人還從貼身衣袋中翻出那些七色彩珠來,用泥土和濕,粘在自己的額頭上。他們的動作極為仔細,尤其對於身體上的紋身,更是仔細清洗,有些人還彼此交替,梳理頭髮和背部,那些黝黑的皮膚被水一沾,在月光下顯得閃閃發亮。

月色益淡,天空青白,宛如魚肚。微弱的光線中,那群喜舍人一面哭泣,一面梳洗。他們猙獰丑怪的面目上卻顯現出一片悲哀而自憐的神色,宛如傳說那些真正盛年而逝的美人,臨終前對鏡自照,嘆惋不息。

若在平時,這一幕古怪的景象與其說詭異,不如說滑稽之極,然而到了這個時候,卻誰也笑不出來。

過了一會兒,他們的動作漸漸變緩,身體不住顫抖,神色也變得極為痛苦,似乎用盡全力才能完成當前的動作,有幾個人更是一頭栽倒在地上,被旁人摻扶起來,已是喘息連連。不過他們沒有一個人住手,連那個頭骨融化的傷者也躺在水中,一面慘呼,一面用手掙扎著清洗全身。

相思道:「他們,他們到底怎麼了?」

楊逸之搖頭道:「嬰靈出水之後,喜舍人的力量急速衰竭,何況日出前的霞光已經越來越盛。再過一會,他們只怕連坐直的力氣都沒有了。」

那些喜舍人似乎已經承受不住霞光的照射,躬著背,雙手支地,全身不住顫抖,似乎既想躲進地上的濕土裡,卻又害怕弄髒了剛剛洗凈的肌膚,一個個全身蠕動,婉轉哀吟。

相思實在不忍看下去,道:「怎樣才能幫他們?」

卓王孫淡淡道:「事到如今,你只有祈求太陽早點出來。」

一個喜舍人終於支撐不住,慘叫一聲,撲到在地上,然後墜地的悶響響成了一片。喜舍人躺在地上,痛苦的看著自己身體上的淤泥,已經無法坐起來,只有在泥土中不住抓撓自己的胸口,哀哀嚎哭。他們碧綠的眼睛中湧出一粒粒大得異常的淡藍色淚珠,掛在黧黑的臉頰上。哭聲音極細而極度凄厲,聽在人耳中,宛如刮骨磨齒一般。

喜舍人愛惜自己的容貌勝於一切,在泥水裡死去,對於他們無疑是最殘忍的折磨。

楊逸之注視著喜舍人,搖頭道:「喜舍人貪執青春如此,不惜殘殺骨肉,臨死卻要受這樣的懲罰,天道報應,當真無情之極。」

他身後傳來一聲輕嘆,異香微動,小晏從人群後走了出來。此刻,他臉色比往常更加蒼白,步履也十分沉重,緩緩走向哀嚎的喜舍人。

千利紫石搶前一步,想要攔住他,卻自己打了一個踉蹌。小晏一把將她扶住,千利紫石看了他一眼,又趕快將視線轉開,蹙眉看著那群喜舍人。他們丑怪的臉因劇烈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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