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琉璃赤松暗相授

大澤北面的樹木似乎比南面略小,然而卻更密更茂,南面藤蘿雖盛,究竟還能看出樹木形態,而此如藻葛橫生,不僅將樹木杆枝裹了個密不透風,連樹木之間的縫隙都被纏滿,一眼望去宛如叢林中遍布著各種形態的圍牆,直聳入雲。稍入樹林深處,耀眼的陽光頓失,林間霧靄氤氳,寒氣逼人,幾步之外的景物就已暗黑難辨,只隱約可見一些陰森的輪廓,雖是白天,卻和夜間渾無分別。

幾人越過沼澤,繼續向北行去。

走一會兒,步小鸞感到又冷又累,於是幾人便在林中升起一團篝火,略為休息。千利紫石一直服侍在小晏身邊,暗自垂淚。然而小晏神色安閑,一路與眾人談笑,似乎全然無礙。

相思拾起一些枯葉,正要添入火堆,卻偶然間透過篝火的煙塵,看到小晏手持一根樹枝,輕輕撥弄篝火。他俯身的一刻,難以克制的痛苦從他的眉宇間一閃而過,臉上也隱隱罩著一層青氣。然而這不過是一瞬間的事,等他抬起頭時,那張蒼白的臉看上去又已完美無缺。

相思忍不住問道:「殿下,你……」

千利紫石回頭冷冷看了相思一眼,目光中透出幾許陰冷的敵意。

小晏似乎陷入沉思,並沒有聽到她的話。

相思還想說什麼,身後的落葉突然發出一陣悉嗦的脆響。她一開始以為是蟲蛇一類,沒有回頭,卻看到對面步小鸞正驚惶的望著她身後,似乎那裡正站著什麼極其可怕的東西。

相思驚覺回頭,一雙熟悉的碧綠色眸子頓時躍入眼帘。

那赫然正是伏在曼陀羅肩上的火狐!

就在那一瞬間,相思心中的恐懼、驚訝都隨著這雙眸子深處的陰翳一起散去,剩下的只有無盡的迷茫,一種宛如不知身之所來,心之所往的迷茫。

她只覺得雙眼乃至整個身心都被這兩團綠光佔據,周圍的一切都在這綠色的鬼火的照耀下顯得下黯淡無光。也不知過了多久,她漸漸發覺自己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轉向西南站立,更讓她吃驚的是,西南面的叢林角上居然是一塊月牙般的小湖。

相思一抬頭,發現卓王孫等人就在身旁,也正遙望著那不遠處的湖泊。相思如夢初醒:喃喃道「我們為什麼會在這裡?」

卓王孫眉頭微皺,沒有答話。步小鸞回頭不解的看著她,道:「我們剛才一起追那隻火狐狸,追了好遠才被引到湖邊來的呀,難道姐姐不記得了?」

相思茫然四顧,道:「不可能……那,那隻火狐到哪裡去了?」

步小鸞似乎覺得她的神色很奇怪,偏著頭看了她一會,道:「逃走了,我們親眼看見它逃進湖水裡的,撲通一聲,到現在都沒見上來。」

相思不可置信的搖搖頭,突然感到一陣疲憊,再也說不出話來。

楊逸之望著湖水,皺眉道:「它會一直跟著我們。」

「嘩——嘩——」一陣水聲突然從寂靜的湖面下傳來。

水波推開一圈漣漪,樹木倒影頓時凌亂不堪。波紋越擴越大,幾乎盪到整個水面,無數水泡也從水中澹蕩而上。

相思還沒有回過神來,一群人已經從水中浮了上來。

這群人有男有女,看上去十分年輕,然而卻披髮紋身,皮膚黧黑,突唇暴齒,顴骨高聳,極其丑怪,唯有一雙眼睛,明亮異常。他們身材都極度矮小,宛如兒童。

這群人看上去似乎是一群土著漁民,身上卻沒有帶著任何捕魚的工具,整個身子都潛在水下,只露出一雙碧綠的眼睛,默默注視著不遠處的陌生人,神色看起來卻並不友好。然而,無論如何,此時看到水中出來的既不是怪獸也不是火狐,的確是一件讓人高興的事情。

雙方對峙片刻,楊逸之上前一步,駢指當胸畫了半個弧。

那群漁民默然不語,過了一會,一個看上去略為年長的撥開眾人,游到岸邊,也向他回畫了個半弧,似乎是在回應。其它的漁民的神色也緩和了一些,冒出個頭來,然而他們似乎遠不及無綮國民好客,仍遠遠浮在水面,疑惑的望著來人,似乎只要略有驚動就會立刻潛入水中逃走。

楊逸之和那個游到岸邊的人交談了片刻,回頭道:「相思姑娘,借你的的珠寶一用。」

相思似乎沒有聽明白:「珠寶?」

楊逸之點頭道:「這些喜舍國人逐水而居,生性多疑,卻又極為貪財好利,如果外來客人不以貴重珠寶為見面禮,很難獲許進入其領地。」

相思有些為難:「我……」,卻遲遲不肯舉動。她生性隨意,全身從來不帶珠寶,倒是袖中藏的暗器多半為瑪瑙明珠精心製成,只是兵者不祥之器,怎能拿出來做禮物相贈?

千利紫石伸手從髮髻上解下一枚明珠,遞給相思道:「相思姑娘妙相天成,自不必以俗物污其麗質。紫石這點濁物,還請姑娘代為轉交給楊盟主。」

相思臉色微紅,將明珠接過,遞給楊逸之。那粒明珠渾圓烏黑,足有龍眼大小,陽光之下烏光流轉,閃爍不定,雖只一粒,卻已是價值連城。

楊逸之搖搖頭道:「千利姑娘的珠寶雖然珍貴,無奈這群喜舍國人雖然好利,卻並不識貨,他們只要是七彩透明,光華粲然之物就認作稀世之珍,而且一味求數,巴不得每人都分得一個,千利姑娘這枚墨色珍珠,只怕在他們眼中只被枉被認做頑石。」

相思道:「那麼一時之間,我們到哪裡去找那麼多七彩透明之物?」

楊逸之望著那群喜舍人,皺眉不語。

卓王孫淡淡道:「一群荒野刁民,何足糾纏。」

相思道:「難道先生想硬闖過去?」

卓王孫淡然道:「我只是借路一過,他若不犯我,也就罷了。」

小晏道:「若這些喜舍國人冒犯卓先生又當怎樣?」

卓王孫道:「犯我者死。」

小晏將目光從湖水深處收回,緩緩道:「深山野民,與世無爭,卓先生何必下此殺手?」

卓王孫道:「攔路索財,無異行劫,如此凶頑愚頓之民不殺又留之何用?」

小晏搖頭道:「卓先生,他們心中貪念與生俱來,天性使然,並非出於惡意,雖然過於執著,然而天下何人無執?或執於功名,或執於情愛,或執於生死,我等六人,不遠千里涉此蠻瘴之地,心中何嘗不是各存一念之執?同樣是執,又何分貴賤?何況他們喜好之物,在先生眼中一文不值,但卻是此地罕見之珍,絕難找到。這些人世代積攢,也不過數粒,這些喜舍國人日夜受貪慾煎熬,已是天降之罰,你我若出吹灰之力,代其尋找,就能將很多人暫時從痛苦中解脫,又何樂不為?」

卓王孫淡淡一笑道:「殿下既然已有解決的辦法,在下只需拭目以待就是。」

小晏回頭看了看水中的村民,他們似乎聽到眾人的爭執,更為懼怕,全身都隱沒水中,而水面上一雙眼睛,卻直盯著前方,露出貪婪之色,似乎既要逃走,卻又舍不下生人的禮物,神色極為痛苦。

小晏嘆息一聲,不忍再看。

相思疑惑的道:「這裡叢林綿延千里,連岩石都極少見到,殿下去哪裡找他們要的珠寶?」

小晏微微一笑,道:「樹脂。」

相思抬頭一望,林間果然有不少松樹,蒼老的樹榦黑皮龜裂,掛著一些明黃色的垂脂。然而那些樹脂在林間受濕氣蒸熏,已顯得光華黯淡,何況樹脂本只一色,又哪裡來的七彩透明?相思正待再問,小晏袍袖一拂,數道寒光猝起,直向松樹枝幹而去,恍惚間,只見一團碗口大的淡紫光幕在林間穿梭,宛如穿花紫蝶,在每一處花枝上略作棲息,又已回到他手上。小晏雙掌在胸前抱圓,將紫霧圍攏掌心。紫氣在他雙掌之間飛速旋轉,越來越快,漸漸傳出劈劈啪啪的輕響,宛如氣團裡面有什麼東西正被高溫烤灼爆裂。

而那團紫霧的外層,寒光閃爍,似乎籠罩著一層薄冰。寒氣從他衣袖間散出,漸漸擴大,在紫光之外形成一團碩大的冰霧,氤氳流轉,將小晏的身體整個籠罩其中。

就在冰火交替淬鍊之下,紫光之內漸漸透出幾道虹彩般的光華,似乎有很多細小的亮點在隱隱閃耀。小晏手腕一沉,一聲脆響傳來,先是那團外層的白光似乎春冰初化一般從當中裂開一道極細的裂痕,迅速擴散,整個裂為碎屑,而那團紫光卻從他掌心騰空而起,一面上升,一面迅速膨脹。眼看已膨脹到雲彩大小,就止住上升之勢,在空中一頓,顫抖了幾次,突然凌空爆散。

一時間,半空如散開一朵千層紫蓮,緩緩飄散,由濃而淡,由淡而無。數百粒晶瑩彩光從紫雲間紛揚落下,宛如下了一場七色珠雨。

小晏一抬手,那場珠雨像沙漏中的流沙一般,無聲的向他袖中匯聚,片刻之間已被全數收入袖中。千利紫石雙手托出半幅織錦,守候在一旁。小晏袍袖微拂,織錦上已多了一堆七彩碎珠,在陽光下不住滾動。

小晏對楊逸之道:「這些碎石,就請盟主代為轉贈喜舍國人。」

楊逸之也不答話,接過織錦向湖邊走去。湖中的喜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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