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雪膚紅畫耀幽燭

第二層的十四間頭等艙房圍成一圈,中空,透過欄杆往下看去就是第一層的大廳了。西北面的四分之一個圓是天字房,卓王孫,相思,步小鸞分住一、二、三號,楊逸之則在東北面的地字一號。天地字房與東南面的玄字、西南面黃字房相對,南北兩個半圓右邊豎著一道屏風,左邊則是一道下梯隔開,天與地,玄與黃字房中間還分別由一道通往甲板的上梯。(詳見附圖一)

蘭葩將卓王孫一行領到天字房,然後躬身退了出去。

這是有客廳、卧室以及梳洗室的套間。門口各有兩支落地柱燈,燈罩狀如卧蓮,是一塊淡藍的雲英整塊雕成,在燭光下顯得流光宛轉,精巧絕倫。其他的陳設,亦是極盡奢華,幾乎可讓人忘了是在旅程之中。

雖然房間已整齊得一絲不苟,但相思還是習慣性的上前替卓王孫整理床幔。他們此行雖然扮作夫妻,卻並不同住。

相思疊好被褥,好似發現了什麼,從床柜上拿起一個更漏來:「好別緻的更漏。」

卓王孫伸手接過來看了看,道:「這種樣式來自高麗,傳入中原不到十年,漏杯狀如水滴,支架是銀質的,整個晶瑩剔透,每滴到六個時辰,漏杯會因自身重量的變化自動翻轉。邊陲小國,用具能精緻到此,也算是難能可貴了。」

這時,身後有人輕輕拉了一下他的衣角,步小鸞笑盈盈的道:「哥哥。」

卓王孫道:「天色晚了,你還不回房睡覺?」

步小鸞搖搖頭:「我想去看看海——」她似乎找不到更好的理由,於是微微笑了一下:「我想晚上的海會很好看。」

卓王孫輕輕拍拍她的頭:「以後有你看的時候。好吧,我們走。」

走廊上的房間幾乎一摸一樣,門內也有兩支落地蓮燈,只是水晶燈罩的顏色分紅藍兩種,每個房間並不相同。房客們都在擺弄自己的行李,門口堆了不少垃圾。前麵灰灰暗暗,隱約矗立著一扇一人高的屏風,兩人才知道已經走到了盡頭。

卓王孫只瞥了一眼,便覺得這座屏風有些古怪。

屏風共七面,上畫竹林七賢,看去漆色尚新,筆法說不上惡俗,但色彩卻極為濃艷,在傍晚灰暗的光線中,卻仍讓人覺得刺眼。

更怪異的是那些天竺古檀雕成的屏風座架。

座架雕琢精緻,紋理細密,看上去已是百年古物,卻依舊光彩可鑒,沉香撲鼻。與那屏畫比較,只覺甚是不相搭配。

卓王孫似乎對屏風提起了點興趣,仔細看了一會,正想找蘭葩詢問屏風的來歷,回頭時步小鸞已經不見了。

走廊上還殘留著一線金色的晚霞,似乎一觸到屏風,就整個消散了,周圍只覺陰寒之氣逼人而來。步小鸞已了無聲息,似乎也和那道殘陽一起消逝。

卓王孫皺了皺眉,正要去找,只聽屏風一側一聲尖叫,似乎是步小鸞的聲音。

屏風前面那間客房,門是虛掩的,隱約透出一點微光。卓王孫推門而入。客房裡一片漆黑,只有東面牆上,映著一暈燭光。步小鸞一身白裙,面牆而站,一雙手撐在牆邊的桌子上,不住顫抖,似乎不堪重負。桌上的紅光明暗不定,映出她半張神情恍惚的臉。

她茫然凝視著牆上的一幅畫,目光也因恐懼而顯得獃滯。

牆上是一幅血紅色的絲織曼荼羅圖。

圖中花紋無窮無盡的糾纏在一起,不知從何而起,也不知在哪裡終結。讓人只覺得一團艷麗得詭異的色彩撲面而來。再多看一會,似乎那些線條又遵循著某種規律,朦朦朧朧的,匯聚成一塊巨大的圖案,從自己眼睛深處緩緩凸現而出。

燭光搖擺不定,將四周器物的影子變成一個個血紅的巨影,彷彿洪荒怪獸逃離了圖畫的約束,正蠢蠢欲動,隨時搏人而噬。

步小鸞已經看得呆了。桌上紅燭的燭蠟,正一點一點滴到她蒼白的手上,像血一般耀眼,她卻毫無知覺。

卓王孫猛地將她的手挪開,道:「小鸞,怎麼了?」

步小鸞愣了一會,哇一聲哭出來,撲到他懷中,道:「有妖怪,那裡有好多妖怪,在叫我的名字,還有好多螞蟻一樣的東西,在咬我的手,都咬出血了,我卻動不了……」

卓王孫憐惜的拾起她的手,將上邊的蠟輕輕拂去:「是蠟燭。牆上的圖是曼荼羅。這應該是蘭葩的房間,她是曼荼羅教派的人,必須隨身帶著這種圖案。」他輕輕拍了拍她的頭,道:「這船上的東西很不簡單,你以後千萬不可以亂闖別人的房間,如果再見什麼古怪的東西,要馬上走開。」

小鸞抬起淚眼:「我真的是聽到有人叫我的名字才進來的,你相信我啊。」

卓王孫點頭道:「好了,月亮出來了,我們上甲板去吧。蘭葩去了那麼久,也應該快回來了。」

小鸞被他拉著往外走,還不停的回頭看:「哥哥,真想不到,蘭葩姐姐會住在這樣的房間里。」

卓王孫隨口回答:「的確有些奇怪,她把所有的帘子都放了下來,入門處兩座蓮花燈都壞了卻沒有換,屋子裡只點著一隻蠟燭,似乎是晝伏夜出,怕見強光,這倒不像是蘭葩的習慣。」

步小鸞道:「蘭葩姐姐看上去很開心的樣子,不過我覺得她一定有心事,她每次看到楊大哥,眼神都很不自然。」

卓王孫笑道:「你哪裡知道什麼是心事?」他又看了一眼桌上陳設的七面銅鏡,一笑道:「看樣子她還是個孤芳自賞的女人。」

步小鸞道:「什麼是孤芳自賞啊?」

卓王孫一面說一面帶著她往上走,道:「這孤芳自賞的意思么,你卻還是永遠不要知道的好。」

兩人剛剛來到舷梯口,冰涼的夜色就像一堆濃厚的黑雲,撲面壓來,步小鸞禁不住打了個寒戰。突然,甲板上有人一聲驚呼,而後一聲巨響,有東西轟然倒塌下來。

兩人快步來到甲板,只見蘭葩全身赤裸站在船頭,滿臉驚駭的神情,她似乎急著想掙脫出來,但她的手卻被一條黑影死死抓住了。此刻月色稍盛,才讓人看清那條黑影原來是一個陌生的少女。

陌生少女跪在船欄邊,粉色的胸襟上浸著好大一塊殷紅的血跡,她用力握住蘭葩的手,掙扎道:「主人叫我來通知你們,快叫水手掉頭,前邊,前邊……」突然身體一軟,昏倒過去。

蘭葩見有人上來,更是滿面驚羞,無奈卻脫不出手,只得背面著來人跪了下去。

她身邊放著一個盛滿水的木桶,一個木頭架子帶著幾塊帆布倒在欄杆上,欄杆的另一頭還掛著半幅被扯碎的麗紗。

看樣子她本是乘了夜色,在甲板的遠角搭了架子洗澡,沒想到卻無意中被爬上來的這個少女把架子撞倒,又扯碎了衣衫。

然而這個少女卻不是無意中爬上來的。

大威天朝號甲板離水有十六丈之高,這個陌生少女重傷之下,居然還能從欄杆下爬上來,武林中能做到這一步的人絕對不多。

更何況她還帶來一個驚人的消息——主人要她來通知大家,前面……

前邊到底有什麼,能讓一個一流高手惶恐如此?而她的主人又是誰?莫非已經被這種無名的東西圍困?那麼為什麼她拚死爬上來,卻不向這艘船上的人求援,反而只讓他們快走?

浮雲漸漸被風吹散,森寒的月光像流水一般傾瀉下來。甲板上的一切都像結了一層冰。

卓王孫注視著那個陌生少女的脖子。

繡花衣領已經沾滿血污,象牙色的肌膚上赫然凸現著一個古怪的傷口,鮮血正從血口中汩汩外涌。

這種傷口絕不是刀劍造成的,而是一種鈍傷,類似於齒痕的鈍傷。在茫茫大海上,只有一種生物可以造成這種傷痕。那就是海蝙蝠。

海蝙蝠是一種黑色的利齒魚類,生性兇殘噬血,常常埋伏在海底水藻里,伺機撕咬獵物的脖子。它們在水下以吸吮其他魚類的體液為生,初秋之時也會順流來到岸邊,攻擊海岸上的牲畜和人類。

來到海岸的海蝙蝠能突然躍出水面一丈遠,尖利的牙齒瞬間就能準確的劃破獵物頸上的主動脈,然後宛如饕餮一般猛吸不止,甚至有時會將自己的身體漲破,和獵物同歸於盡。

更為可怕的是,它們咬人的同時還會往獵物的血管中注入自己的體液,這樣,傷口的血很久都不會凝固。有些人受傷後將海蝙蝠打死,卻也只能眼睜睜看著鮮血從自己的脖子里不斷噴涌,最後倒在水邊,慢慢死去。

因此,漁民們心驚膽戰的稱它們為海底閻王。在它們出沒的季節,沒有人敢呆在岸邊。而清晨沙灘上,人畜屍體上一對尖利的齒洞,也成為了大海中最恐怖的傳說之一。

然而,現在是初夏。

初夏的時候,去年的海蝙蝠已經死去,新生的海蝙蝠還都只是魚卵,絕不該出沒在海上。而且,海蝙蝠的牙齒也和蝙蝠一樣小而尖利,但是這個少女脖子上的齒洞卻顯得鈍而巨大。如果這是海蝙蝠所為,那麼這隻海蝙蝠的身形一定和人類一樣高大。

難道一隻和人類一樣巨大的海蝙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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