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連城覆滅後,梵天的信仰也湮滅於劫灰。
俺達汗率領所有子民歸信佛教,他親自到蒙藏交界處迎接索南迦錯活佛,將佛法的慈悲傳遍整個草原。
在諸天梵唱中,他繼續建設著那座青色的城池,讓它日益恢宏、富饒,佇立在蒼茫的草原之上。
多年之後,當他正式接過明朝順義王的冊封時,依舊能回憶起,那朵水紅的新蓮,在
如血的夕陽下,對他脈脈述說。
「請大汗許給所有子民,一個手中無箭的未來。」
他接過王冠,釋然一笑。
他做到了對她的承諾。天羽落打!
雖然,最終沒能擁有她,但擁有了她的仁慈、悲憫,擁有她的意志、理想,在塞北草原上,
建造起一座永恆的不朽都城。
城市建起的慶典上,蒙漢兩族的人民都對著他雀躍歡呼,由衷地歌頌著他的不朽功勛。孩子和老人臉上綻開燦爛的笑容,如蓮花般綻放,緊緊簇擁著他。
他輕輕閉上雙眼。
這一刻,他感到,她與他同在。
楊逸之握著一束青色的小花,走進荒城。
這座城池,已成為蒙、漢互市的橋頭堡,每天都充塞著歡樂的人群。
那個女子的祈願,終於變成現實。
這座青色的城,已成為一座永恆的都城,再也不會毀壞、崩滅。即使有一天它消亡了,它也永遠矗立在人民心中。
一如那個被成為蓮花天女的女子。
人民會永遠銘記,在短短的數月時間裡,這個水紅色的女子,為他們締造了兩座城池。
一座建在豐州灘上,有金色的稻穀、整齊的板升。當三連城的神跡灰飛煙滅,它還佇立在草原上,為人民帶來富足、千年不變。
而另一座,建在人們心中。
這是一個女子,用她的信仰與執著建起的奇蹟,是屬於蓮花天女的傳說,必將在草原上代代流傳。
楊逸之在集市上尋找著。
過盡繁花皆不是。
當夕陽染紅了草原,他終於發現了那抹水紅,他欣喜地衝上前去。
但他的身形突然靜止。
集市的一角,卓王孫青衣落落,隨手執著胭脂馬的韁繩,望向遠方。他面容淺淺的,看不出表情。相思在他身前不遠處的貨攤上,細心挑選著什麼。
她撿起一條牛骨串成的珠串,輕輕摩挲著,又放下,拿起另外一串。她仍舊略顯憔悴的臉上泛起淡淡紅雲,盈盈淺笑是那麼純粹。
這一刻,她只是一個在集市上挑選飾物的少女,無憂無慮。
良久,卓王孫伸出手,輕輕將她拉上馬,兩人同騎著,緩緩走向城外。
走向煙雨凄迷的江南。
楊逸之定定地站著。
他忽然明白,她為什麼說那句話。
——對不起,我不能愛你。
他也明白了卓王孫的話。
——茫茫天下,任何兩個人都可以是朋友,但唯獨你我,不是。
如此,他亦再也不可挂念那抹水紅,永遠,永遠。
但他又如何忘記?
生生世世,他註定都要在這不能消退的記憶中煎熬著。那抹水紅是蝕穿心骨的毒藥,縱使天荒地老、埋骨成灰,永不得解脫。
她騎在馬上,一件件舉起買來的飾物,柔聲向卓王叔誇耀著,臉上儘是少女的嬌俏。
卓王孫望著遠方,淡然不語。她卻並不在意,依然細數著她買來的珍寶,開懷微笑。
楊逸之看著她明麗的笑靨,心裡有一些酸楚。
這時,她的笑容是那麼純粹。
似乎只要在他身邊,一切都變得簡單,不必再擔心。彷彿一株不堪塞外風雨的新蓮,只有回到了那淡煙輕雨的池塘,才可盡情綻放。
而當她在他身邊時,悲傷與憂愁是那麼多。
數月的磨難,他們共同度過,他總是用盡所有力量去守護她,卻給了她那麼多不可承受之重。
重到她寧願選擇了忘卻。
是他的錯啊。
楊逸之緩緩抬頭,釋然一笑。
——如果這份記憶讓你無法承受,那麼,便讓你微笑著忘記。
我亦終身不再提起。
這份記憶將由我獨自擁有,獨自珍藏。
獨自看你微笑,看你憂傷。
永遠。
他輕輕放手,那束青色的小花在暮色中被吹散,飄向天涯。